[04] - 那些真正綁死我們的是歲月
「這怎麼可能?」在曉筠還沒意識之下,這句話就自然地脫口而出了。
「是啊,乍聽之下就像是荒唐的提議吧。」
「對啊…」
「王小姐。首先我得要先坦白,這是一種溝通方式。」
「什麼意思?」
「孩童跟大人最大的差異就在於想像力。妳有沒有發現,當妳丟一個問題出去,想答案
的通常是孩子,但大人通常在質疑這個問題的合理性。」
「你想說什麼?」
「就像妳面對妳的外遇一樣。」
他的話如針一樣。
「這沒你想的那麼簡單。」
「是啊。那妳認為妳那壯烈無比的想法能換來什麼嗎?」
「男人的變心跟女人的變心不太一樣。」他起身從書櫃拿出兩本書:「讓女人變心,只
要一句話。但讓男人變心,只要一個眼神。」曉筠不清楚他是不是認真的。
「這說起來只是個案吧。」
她說。他將這兩本書遞了過來,她接過去,看起來是他的鉅作。
「相信我,王小姐。男人永遠都會有藉口的,通常還沒外遇的男性,只是在環境中沒有
更好的機會而已。」這話說起來有些偏頗了,她開始懷疑他真是合法的諮商心理師嗎?雖
說離婚、外遇這種事情總是層出不窮,但是真有到這種地步的說法。
「這麼說…也太…」
「也太偏頗了嗎?」他反問,曉筠不禁背脊發寒,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他能猜到我內心嘀
咕的回聲:「這兩本書有大量的數據做為佐證,當然,即便是數據攤在世人眼前,仍然會
受到統計學的質疑。總之母體計數在不夠充裕之下,所有研究都會受到質疑。不過這樣也
沒有不好,這代表我說什麼不代表正確,即使真的正確,聽起來也並非像是正確的。」他
的話令人玩味。她將標題閱覽了一下,只能確定他長期在執行男女性的心理研究。
「嗯…」
「諮商師不能開藥給病患。所以我們的諮詢時間已經結束了。」
他看著手錶。
「什麼?」
「現在我說的話是以朋友的角度說的。」
「我不懂?」
「王小姐。人有時太過嚴肅了,不是嗎?為了生活、工作、家庭,即便自己已經變成了
自己如此討厭的人,仍然像個美好的行屍走肉過了下去。人生真有這麼嚴肅嗎?」
「我不懂…你現在為什麼會說這個。」
「是啊。我也不懂。我們花了太多時間放在不重要的事情上,妳每天都目送妳的孩子離
開,卻沒注意到他現在正經歷一段感情悲傷期。」他的話宛如響雷,無論真實與否,都狠
狠震懾了曉筠。
「你…你究竟是誰?」
「妳的反應就是最真的。妳的反應當下不是確認自己是否真有關心自己的孩子,反而只
是質疑眼前這個陌生人怎麼會知道這一切。是跟蹤還是監視?妳腦海裡有很多答案。但沒
有一個答案是真正在關心自己孩子的。」
「為…為什麼…你。」
曉筠的害怕開始指數膨脹,但她的身體卻好像陷在沙發裡,眼前好想有一種扭曲力場,
讓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
「大人以為真的關心孩子,但卻連最小的事情都可以視而不見,不是嗎?眼睜睜地說自
己努力工作是為了孩子,但是真正最重要的陪伴與分享卻像是興趣一樣,想到就做。這跟
養寵物是一樣的吧?只要三餐照顧就好,偶爾開心就帶牠去散步,牠會很忠心的,他是我
的乖兒子。哪天遇到了令妳無法接受的事情時,只會大聲嚷嚷然後執行高壓統治,最終只
是把家人的心越推越遠而已。最後當自己的孩子開始叛逆時,只會喊著心寒,然後哭哭啼
啼的。其實從頭到尾,自己犯了什麼錯也不知道吧。」
他的每一句話就像是冷靜的慢刀,溫吞地直抵曉筠的心門。
「王小姐。我們人都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傢伙啊。就像妳一樣。表面看似過著完美的
生活,又有誰知道您的丈夫在外頭外遇,對象不只一個、次數不只一次。又有誰知道你的
兒子國小、國中都被霸凌,然後高中好不容易想追女生,結果還沒告白時,對方已經跟自
己的朋友在一起了。」
「夠了…」
他到底是誰?為什麼?到底在胡說什麼。
曉筠感覺自己的腦子已經像是一盤散沙。
「可笑的是,人總是希望這種表面狀況能夠作到最好。再怎麼狼狽,都會咬著牙撐下去
啊。即便是過得再怎麼辛苦,也不忘上網曬假的恩愛與炫富。只要能出去哪裡玩,總害怕
全世界沒人知道啊。那一種環境始然的詭異價值觀已經是常態一樣了吧。為什麼假日就得
出遠門、為什麼去咖啡店就得要拍攝店內取景、有太多為什麼,但是這都像是病毒一樣,
已經深植大多數人的內心,包括妳在內。」
「換句話說,結婚也是一樣的吧?上次妳有說自己一開始就根本不想結婚,那為什麼會
結婚呢?是時間嗎?是因為好像『應該要結婚了』,是嗎?」
他的連環轟炸使她已經快承受不住。
「所以。人過了十八歲,就像是死掉一樣啊。嚴格說起來。」這是他最後的結論嗎?
「這什麼意思?」
「人活的最棒的時間就是在非常態的青春時刻。當一切規矩還不是規矩時。世界就像是
水彩畫,偶爾髒髒的,偶爾會塌下來,但誰也不能阻止自己過得更清澈。」他說:「只要
有那麼一剎那妥協了,這世界就像是放氣/放棄的氣球一樣。妳學會了老練與豐富的經驗
,但有更多的混濁讓妳發現不了真正的快樂。當妳快要過完一生的時候,發現最重要的道
理時,自己也走到了生命的終點。然而更多的人卻是在死之前都還沒發現真相。」
「但…你說的好像很簡單,你不也一樣嗎?我們都一樣吧。真正『深陷於生活』之中,
又有誰能真正地貼著自己的心意活著?」曉筠反擊:「當你滿腔熱血地做了一切,你會發
現下個月越了越多不能負荷的帳單只會堆著你。這時候,天真不能幫你什麼。」
「所以,王小姐。我才會在這裡。」
「什麼?」
「諮商心理師是我的兼職。」
「你說什麼?」
「我販賣青春。」
「你到底在說什麼鬼話?」
「我們活在太多恐懼之中了。王小姐。『那些殺死我們的其實都不致命』。」這句話像
是打在曉筠的心頭,那是一名女作家的經典名句,也是我最愛的一本書名。他肯定是研究
過自己了吧,否則為何每一句都可以像是刺中要害那樣。
「所以…」
「享受看看那種沒有明天的感覺吧。不知道明天在哪的放肆。」
「這怎麼可能?」
「只要夠年輕就好。」
「什麼?」
「王小姐,妳還不理解嗎?那些真正綁死我們的,
是經驗、
是年紀、
是歲月。」
他從西裝遞給了她一支試管,裡頭透著淺紅色藥水。
「這…這是什麼。」
「絕對無害。」
「喝了它會怎麼樣?」
「反正不想結婚的妳也結了婚不是嗎?」
「什麼?」
「好好享受妳的假期吧。妳會很愉快的。」
他又拿了一封信封給她。
他送她離開,曉筠就這樣帶著這支只有印上無解的藥水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