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少不宜，作者重看一次都會不適
跟我一樣未成年請慎入
Ψ
L大廈樓頂關押大飛的銀箱旁燒起熾烈白焰，那是他最熟悉白陽烜天青。11:11
眼見白焰以燎原之勢燒遍大廈樓頂，倏忽一抹紅閃電打在洛玉芳、薔薇旁邊，一柄巨大紅
傘飛旋轉出，擋開漫天燒盡一切的三昧真火，如一頂防護罩硬生生隔絕開熾熱真火，頓時
傘底下的小小空間就像被切割開來一般，人鬼均安。
秘咒．不入火
「你在看我嗎？你們可以再靠近一點！」
講起最近頻頻出現螢光幕前的廣告人台詞，哼唱最新專輯流行歌，陡然救援的紅傘人一來
就扭腰擺臀，「馬的哩不思議吧，白日一下就被我破了，看看你們嚇成這慘樣，是不是突
然很念我？陰陽戰爭怎麼可以少了有我的風景！」
紅傘人披散赤如血的長髮，甫出現空氣就飄盪起一股濃烈的邪惡與瘋狂，他一臉玩世不恭
，瘋瘋癲癲如一頭不斷用尖爪挑弄老鼠的野貓，渾身散發隨時能凌遲陰陽界的癲狂惡質氣
息，像萬物眾生是一頭頭小耗子，而他赤傘魔是殘忍大貓。
胭脂主歸位。
「靠，差一點就死光光，媽的哩你下次能不能再快一點來？」
鬆了一口氣，九死一生的薔薇忍不住笑罵。旁邊目睹賜予第二生命者親臨，紅衣媽祖即刻
跪下，還不忘拉拉雙眼發怵的阿仙，「玉芳、赤仙拜見胭脂主大人。」
用傘尖逗弄快熄滅的白焰，赤傘沒理會旁人只自顧自道：「麻煩，還想說烜騰老哥這幾年
都沒戲可唱，竟然還有人偷偷在供奉火祖。真是麻煩啊！」
嘴喊麻煩卻笑得合不攏嘴。不入火是吸取「天下之役」敗北教訓多年鑽研出的古老秘咒，
不論紅焰、藍炎還是真火，在傘下一概百火不侵。消失半世紀「白陽」重出江湖，赤傘魔
修練這秘咒多年，正沉溺在皇天不負苦心人的爽感中。
「還有更麻煩的，登天宮不要他們祖師爺啦，正要阿仙砍他的說……」
「笨蛋、大笨蛋！怎麼不砍你們自己腦袋？」薔薇被罵得一頭霧水。
赤傘魔一溜煙跑到銀箱邊仔細端詳，像欣賞藝術品，只見開一扇窗裡的老人腦袋軟綿綿後
仰，供奉天眼後全瞎雙瞳只剩空白，但此刻一抹邪光若隱若現，胭脂主曉得那光是甚麼，
祂輕聲誘惑：「大飛兄、大飛兄，你的道，恩庇與供奉等值就差一點點了呢，好可惜喔，
就差一點點得道成仙，怎麼不繼續追尋呢？」
跟死人沒兩樣的大飛忽抽搐一下，眼中邪光越來越熾，胭脂主回頭對滿臉問號的薔薇跟媽
祖比了一個噓，低聲道：「一群笨蛋，大飛老兄快要『入魔』了。」
人如得道則「成仙」。可如果百求、千求不可得，窮盡一切努力、擁大神通還是無法得道
的人會如何？成仙一線之隔就是「入魔」，魔降則天下生靈塗炭，往往失控造成大範圍屠
戮。赤傘太懂這個，當年99歲的滅赤上人就是入魔去啃食自己門人，不得已才叛逃到樂園
尋求協助，由胭脂主壓制其魔性後納為己用。
「現在殺他多無聊，南方想戰，就讓魔化大飛去殺光自己人，這才有趣！」
大飛悟不了道反入魔，對混亂戰局大有助益，就算不成，殺掉或關去曼陀羅界也可。赤傘
喜歡混亂、製造恐慌、破壞和諧，祂就是感染佛道秩序的一株病毒。
「還是說加入樂園呢？大飛兄還猶豫啥，至少這樣你不會入魔，不過要當叛徒，背叛正道
就是了。」赤傘魔一股作氣將大飛心裡最尖的那一根刺，扎得更深。
老人兩個窟窿渲染上一片黑，眼白完全消失，早已絕望的大飛聽聞「叛徒」二字時，激動
地咬牙切齒，懷中一串串古銅幣墜落滿地，叮噹叮噹響個不停。
「我記得，大飛兄不是第一次當叛徒了吧？」
叮噹叮噹叮噹！
一枚枚外圓內方古銅幣擲在登天宮緊閉的門上清脆作響，伴隨叫罵不絕於耳，外頭清一色
太極袍的道士，有些是道友、有些是對手，但今天開始甚麼都不是，他們很憤怒，全只剩
下仇視與憎恨。而大飛今天選擇避不見面。
「飛仔仙，我知你在，出來！」
東亞細亞全面戰爭那一年，登天宮已是平安大街最耀眼的信仰據點，門庭若市、財源滾滾
。傲視四方儼然是南方道派一霸。五鬼搬運陣找不到敵手的大飛剛滿26歲，乃私底下大家
談論的道派第一。十年來，何曾像現在這樣當縮頭烏龜？
道友中帶頭長者是傳聞一百嵩壽、雪白鬍鬚拖下襬的彭老道長，老道長正臉紅脖子粗，高
聲斥罵：「大飛仔，給我滾出來交代清楚，你跟滅赤上人係啥關係！」
當滅赤上人帶諭令來到南方後，一切豬羊變色。這昔日提拔大飛的長輩不論在神通、影響
力與手腕都足成陰陽界領袖，這大家默認也無妨，可當「斷咒．送神歸天」大行其道割斷
道派神明將，佛像一一殖入各宮廟殿時，很多道派據點不從。
這時他的「道派第一」反成最沉重的負擔……
不願道派以卵擊石，大飛曾苦勸老道長，「大家忍一忍，其實在一起也不錯…」
「譀古，佛是佛、道係道，怎能混為一談、共處一龕？」老道長卻義憤填膺，「如搵道派
接受，以後世世代代子孫就再也分不清楚佛道，就徹底去了了啦！」
「可同化後，不就和平沒代誌了？」那時大飛年輕氣盛，搞不懂無聊大道理。
「你腦殼壞去啦，你連你自己是誰都毋知影，和平有個屁用？」
那天鬧到夜幕降臨，道友忿忿散去後大飛才開門出來，低著頭、彎下腰把一顆顆古銅幣拾
入麻布袋，打登天宮重建後從沒如此狼狽過。要是他師父在就好了，一定能幫小飛仔做決
定，可師父不在了；要小蘭在也好，她最巧，可誰都不在了。
「大飛，時代不同了，佛道、鄭、門跟里和村得更緊密聚合，不該再分彼此，只要願擺一
尊佛像哪怕最不起眼的角落，我也視為一家人，普照佛光不分你我。」
那一年春夏之交，大飛去西部禪院禮佛，滅赤上人還是那麼真誠，跟第一次遇到時一樣笑
容滿面，如彌勒佛，對眾生報以慈悲為懷，私底下更像慈父侃侃而談。
「同化，是唯一的路，陰陽界的統一不會因任何人停下腳步止住，何況佛、道本一家人，
過去只因移民乍到為爭取信眾才彼此械鬥法不休。老子化胡本……」
大飛對大道理一向不感興趣，「甚麼化不化胡，太毛斷的事我不知啦哈哈哈。」
「毛斷」即摩登，是鴉片姑的口頭禪，要她帶大家去坐蒸汽火車、買一個西洋大掛鐘、訂
製一套洋裁時通通都用「太毛斷，很不適合為師。」來打發小飛仔。
「甚麼摩登，老子化胡你都不知道，真是的！」
見大飛不上心，滅赤上人雙手合十，和煦指正道：「道派道德天尊就是老子－－李耳祖師
爺，三清之一啊，傳聞他得道成仙前曾西出函谷關，將一生博大的思想傳播到西域，乃我
佛門創始之一，佛道本同源，是一家人。」
大飛也不懂那些乏味歷史，可他並不笨，知道滅赤上人想幹嘛，也知道全境護法僧輾平好
多廟宇，將道派神明一一送歸天上，改供奉尊尊大佛與菩薩，「這樣上頭查起來就無問題
，等這次風頭過了，老衲再幫你們請回神尊。」
一家人血濃於水就別分你我，擺一尊阿彌陀佛在你廟裡有甚麼不行？
那一天禮佛時，大飛見到寶殿裡許多道友也換上白僧袍，跪在大日如來前。
「跪！」
上人嗓音宏亮、中氣十足，「嘩」一聲偌大寶殿裡眾生朝拜、叩首連連，唯獨大飛靜靜站
在原地腦中一片迷茫，一支獨秀的他遠眺如來佛祖還有後頭紅烈日。
「大飛，安怎了？」相距八十來米，上人千里傳音時依舊慈眉善目。
「我以為只有霸子才會要人下跪。」
「你誤會了。」滅赤上人常說－－這陰陽界很多人誤會他，似乎沒人懂過他，「不是跪我
，是跪拜大日如來佛呀，怎能混為一談！」
巨大如來金身雕像後繪一輪紅日，鮮紅色大日正熊熊燃燒，邊緣纏繞無數火舌，血芒刺眼
，或許是因為聽了一早上誦經頭昏眼花，當大飛凝視那一輪紅日，發現竟跟十年前在里信
村－－現稱舊村－－血姬畫出來的黑太陽非常像。
大飛輕嘆一口氣，忘去霸子。那一天禮佛禮到兩腿發麻，一下午沒起身。就像他的下生。
返鄉帶回的大日如來石雕進駐宮內，開光都省了就安在三清道祖旁。
隔天，烏墨潑灑登天宮整面外牆，汙言穢語寫滿「滅未上人」、「嬲飛」、「枵鬼假細膩
」。道友們拔去上人一條腿，因為他只是狗的走狗。至於大飛，剛好「飛」字就三腿著地
，連改寫都省下，像天註定。大飛還記得最後一次見到老道長時，他指少年仔鼻子痛罵不
休，雪白鬍鬚不知沾到墨還是氣黑了，烏溜溜的。
「背骨仔死全家啦！」
老道長沒多久就被抓了，其他不從宮廟有的繳出神像；有些藏起忍一口氣死撐；撐不下去
的關門大吉；低聲妥協的納佛送神；高聲幫腔的恭迎如來。廟宇改成佛寺，大佛門快速兼
併全境。不出三年滅赤上人雄霸陰陽界，全境護法僧誕臨。
「竟然能管到全境，太毛斷，我真不行。」
夕陽西下，一輪高聳的漆紅鳥居矗立在平安大街街首，像一把套住咽喉的鐵枷。一尊尊佛
像如銬手腳鏈鎖的大鐵球，26歲的大飛銳氣盡失，不得不服。
大街成監獄，亦同門城東的暗閘、血姬的黑太陽。是大飛漫長人生第三座監牢，1938年的
牢中有佛祖跟他這叛徒為伴，耳邊是不停誦唱不止的佛號。
「跪！」
Ψ
叮噹叮噹噹！
于小雄肚兜上的小鈴鐺響不停，在這寂靜廟內格外令人發顫。夜裡登天宮大門緊閉，一股
詭異「躁動」隱約傳來，隨春風從門縫裡一點一點滲入，由遠而近越來越大聲的躁動中藏
有不安與不詳，所有人屏氣凝神，溺於一片死寂快要吸不到氧氣。唯有剛滿周月的于小雄
爬來爬去，還蹭到大如來神像那裡去。
「第三隊，去第四街找奉聖母的，第九隊，去查拜三清的！」
威嚴冷峻的號令迴盪於平安大街，緊接鐵靴踏地，人體並肩摩擦、桃木劍與楊柳盾碰撞、
卡車與吉普車的鐵鏈絞動，聲音全雜揉一塊，躁動靠近廟門像某種洪水猛獸，比紅衣鬼敲
門還可怕百倍的猛獸來到，登天宮信徒們心悸不已。
「大飛師父，怎麼辦，做兵會抓我們嗎…….」
大家都知道這陣子信仰據點紛紛出事，此刻，一張張驚恐臉龐映在微弱的燭光中比鬼更嚇
人。二代宮主手捏一串古銅幣，眼中泛起久違焦慮。另一邊，終於憋不住氣的于嫂「咿呀
－」地尖叫抱開小雄，接著使出務農婦人特有的蠻力「通」一聲就推倒那半個人高、幾十
多斤的大日如來佛像，哭哭啼啼崩潰喊叫。
「就這東西害的，禿驢的東西要害死我們啦，去提摃槌仔來，摃槌仔提來啦，把伊砸爛就
沒事啦！」
「別這樣。」大飛伸手拉住哭鬧不止的于嫂，沉聲道，「我會處理，免驚。」
于家是宮裡長年處理修行外事的幫閒，夫妻倆都是古意人，他們第一個囝仔上個月出生，
本一直順遂太平，可那一年陰陽界騷動猛然爆發，風聲鶴唳。
「道派登天宮的大飛、大飛師父，請開門！」
廟門外一頓一頓，整齊劃一的踏步聲震得所有人惶惶不安，于嫂懷中的于小雄似乎也感受
到危險，跟阿母一起「哇」地哭出來，外頭「碰、碰、」拍門聲大作，不速之客似乎很沒
耐心，「大飛，我們是陰陽秩序臨時籌備處的，快開門！」
大飛瞥一眼燭光下如喪考妣信徒們，拍拍胸脯，「我會處理。」
宮主扛下所有責任，獨自前去大街外圍的尼姑庵，那裡的佛門修行者遭驅逐後，暫被華家
軍接收改成「靜心庵」。可他住下後知道那無疑是一間臨時看守所。
啪！
滿臉橫肉的王炯明指證歷歷，「你跟東方里和村的鬼，是甚麼關係？」
「沒有關係。」大飛手腳上銬，雙頰被軍裝革履的王炯明左右搧到腫如麵龜。
啪、啪！
「叫阿胭的修士，里和村撐紅傘的，是你朋友吧？」
「不是。」
啪啪、啪啪！
左右耳光加量，王炯明臉歪嘴斜，「告訴你，老子這輩子最恨拿傘。明白嗎？」
王炯明扯開軍道袍上衣露出胸膛大片烙印傷痕，大創口甚至把乳頭削去，噁心的新皮與舊
傷交織還在發黑流膿，「拿傘的全是雜種，說，是佛門在後頭煽動。」
傳聞，華熊為首的修士團體曾遭擅傘咒的「海棠魔君」血洗，死傷慘重才痛定思痛重新組
織武裝，也仿效巴蜀「劉神仙」模式將修者編入伍、讓軍人轉修行術法咒，佔廟立「點」
；整入官僚連成「線」、最後依附各路軍閥軍區畫出一片「面」，這樣修行部隊展現出駭
人威力，入侵龍佛道門這些還以家族、鬆散宮廟、寺院為單位時，大飛、鄭江凝他們就好
像是拿大刀、長矛去硬幹阿姆斯特朗大砲。
「1938年供奉大日如來，出賣道派你也有份吧？說話啊，啞巴啦？」王炯明左手掰開大飛
逼不出供的嘴，右手桃木劍在口裡猛然進進出出，牙齒混雜鮮血嘔吐一地，「明明拜三清
為甚麼去奉如來？為甚麼要讓他們建神社？說話啊！」
華家軍雖混合多流派，仍以供奉火祖、狼神、金精將軍與蚩尤為主，全是民間傳統神祇，
抑佛現象顯著。王炯明呸大飛一口濃痰，像他是十惡不赦之徒，「出賣本宗，諂媚佛門，
你這龜孫子綁髮髻、甩拂塵跑去拜光頭，不覺得羞恥嗎？」
想起宮裡老弱婦孺，不想重蹈鴉片姑覆轍不再收徒，反讓重視的人手無寸鐵。大飛微睜腫
如青棗的眼，將如狼似虎的軍人燒烙在瞳孔後，低頭屈服了。
「你這道奸，跟火祖大人下跪發誓，發誓不再當奸細，聽明白沒！」
曾在南方叱吒風雲的登天宮遭洗劫一空。那一年大飛被關入靜心庵，半年後才釋放。廟產
被抄能再賺，可有些東西失去就再也回不來，35歲的大飛選擇不抵抗。記得釋放那一天，
他眺望平安大街街首，鳥居杳然無蹤，不過九年物換星移。
可仍是監獄，同暗閘、黑太陽、漆紅鳥居，是大飛人生第四座監獄。1947年的靜心庵中有
真火、道奸與無數佛門暴徒，他們耳聽華家軍人縱聲大吼。
「跪！」
Ψ
叮噹叮噹！
豔陽綴上浩浩湯湯的河水金光點點，圈起鬥法場的繩索懸掛三叉鈴，鈴聲綿綿密密沒完沒
了。平日洗衫的婦女這一天禁止靠近，卡其色裝的軍警在外嚴密把守，博愛特區觀禮的大
官們百無聊賴坐鐵凳上，炎炎熱氣侵襲下忍不住邊搧風、邊催促這第三回合能快有結果。
北府特有的悶熱濕溽在淡水河畔也依舊猖狂。
轟！
晶瑩剔透河面裂開，濕透玄青道袍下的海天子一飛沖天，猛然跟在他身後的是一大篷白色
火焰，火勢凶猛無比竟在水上越燒越旺、愈燒愈烈，燃得廣闊河面無一處倖免，完全否定
水剋火常識，不禁讓觀戰的大官們嘖嘖稱奇，高聲叫喊笑罵，「華烜騰你這小王八羔子，
練了不少邪術嘛，很行啊！」
三昧真火．憶赤壁
河面熊熊烈火，大飛只好御風一筋斗翻上空迴避，可下有惡狼、上有猛虎，才剛滯空準備
反擊天空就「嗡、嗡」作鳴，四道熾熱金芒從天而降，霎時他就如盤中紅燒肉，被兩雙筷
子左扯右拉，只能咬緊牙關睜開純銀眼眸，看清晴空萬里上那一顆白日的軌跡，緊接腰懸
五枚銅幣綻藍光，「咻」地千鈞一髮終於閃掉夾殺。
眼通．慧眼
古銅幣咒．五鬼搬運陣
岸邊觀禮者大呼小叫，對華烜騰天羅地網的真火絕殺感到畏懼，對大飛能一再死裡逃生覺
得不可思議。這一場決定修界主導權的「御前仨戰」雙方都卯足勁！
剎那，大飛手中左輪槍連續迸發，分別朝河面與天空猛然扣扳機；同一時刻，足以燒毀一
切的白光束從他前、後、左、右還有頂上齊發，頓時整片淡水河爆出轟然巨響，擎天水柱
、洶湧波濤與一道比一道高的漫天大浪「嘩啦、嘩啦」炸開。
古銅幣咒．六御銃殺槍
三昧真火．白陽烜天青
子彈與光柱在空中激烈對撞，造成第二次更澎湃、更尖銳的噪鳴響徹雲霄，在場觀禮者全
因耳鳴痛苦抱頭打滾，嗚嗚哀號時雙耳流淌下鮮血，而河面上空更因衝擊波「嗖」地膨脹
出一顆淡淡凝固的小蘑菇，陰陽界在那一刻像靜止了，只剩快速回溯的河水無盡燃燒，還
有大片草垛燃起點點星火，發出刺鼻煙燻臭味兒。
咻！
落上河畔，滿面肅殺的大飛舉槍指著成落湯雞、卻依舊桀傲不遜的祝融戰神，他的慧眼洞
悉一切－－看到對手還有三道金芒、看到自己彈匣剩一發子彈、看到滅赤上人與鄭江凝滿
面焦急、看到門衛嚴來回踱步、看到白帽巫王依舊笑呵呵。
－－現在，這距離足夠殺死華烜騰，可同時金芒落下無法抵禦自己也會死。
「師父加油！」
遠方，虎背熊腰的阿牛背起瘦小如竹竿的于小雄，正在岸邊替師父喊聲，他們無親無故卻
情同手足。但此刻，浮現孩子們身後的是白白淨淨、披苗疆大斗篷的歐陽酉，他輕點白色
軟呢帽向這一頭大飛致意，巫王的笑是世上最毒的蠱。
－－玉石俱焚，仨戰打平能造福全境？還是會有其他獨裁者取而代之？
－－他死了，小雄跟阿牛怎麼辦？登天宮怎麼辦？必然遭到報復吧……
巫王知道大飛在瞪他，瞪他柔軟似女子掌中，慢慢鑽出一截如馬陸仔的小蟲瘋狂蠕動，提
醒他出獄那天說過，「這是你孩子嗎？真可愛。我要送他一個小小的禮物。」。是蠱。
一發子彈捨身能一拚，但大飛最後選擇倒轉槍口，退出最後得子彈，拱拱手道：「我認輸
了。道派登天宮，修為不如人。」
1956年春夏之交，御前仨戰告終，華家以兩勝一敗從龍佛道聯隊手中奪勝。
「今天我們舉辦了公平、公正、公開的仨戰，大家以咒為酒、術對弈、法會友，決定榮譽
與冠桂，以後正道大家就是一家人，大局為重，炮口要一致對準妖魔鬼怪，不得有怨言、
不得再私鬥、不得再分裂，我在這裡要先恭喜修界的各位大能得道成……」
耳朵塞兩坨棉花的大官跑上台喋喋不休，口沫橫飛像沒事一樣盡官腔之能事。
台下滅赤上人在笑，可老僧笑容中再無當年的慈悲為懷，只剩無盡憎恨蔓延。
「阿彌陀佛，卒仔飛，背叛自己故鄉的感覺如何？」
和尚拂袖離去，大飛突然瞭解－－他早就忘記自己是誰了，真的就像彭老道長當年說的。
上人敲碎大家的膝蓋，現在憤怒為何沒人起身作戰。不過無妨了，白日好、紅陽也罷，老
子化胡也行，黑太陽燒殺姦淫也沒差。當叛徒也沒有關係，大飛現在只想好好保護他的家
人。現在只記得自己是一家之長，是師父。
「師父好可惜啊，你差一點點就贏啦！」于小雄衝上來抱住師父猛捶。
「師父最敖，下次一定讓他們輸了了！」阿牛慢一步憨憨發笑。
大飛摸摸他們的頭，眼眶有些泛紅，「我們回家吧。」
他們是大飛的孩子，因此會膽怯，像成家男人一樣，家室讓人不敢再衝。44歲或許對一個
男人開始當阿爸有點晚，但對一個真心求道者來說實在太早了。
赤潮結束後，大飛毅然決然交出了懸在華熊頭上的利劍－－六御銃殺槍，足以能跟白日抗
衡的寶器，以後不再需要了。和平到來後只要有錢就夠了。錢就是道，是交換供奉與恩庇
的最佳答案，真正的道就藏在裏頭。只要一枚古銅幣就能悟道。放下就能得道。
「這可不是我們逼迫，是登天宮自願交給第三者封存保管。」
最後秩序會還要掩耳盜鈴一番，將之交門家處理，從此左輪槍封印在門衛嚴那。繳械沒多
久華熊落款「護佑南方」金字匾額就運來，大飛記得那天剛好是侯浩平出生，呱呱墜地時
他正跟來冊封的岳司令鞠躬，向三色真火旗幟行跪拜禮。
「跪！」
Ψ
叮叮噹！
圍在侯浩平肚兜上的小鈴鐺脆得悅耳，外頭鞭炮霹靂啪啦越來越密，大家圍成一圈圈在宮
前廣場點炮竹，火光將兩歲的小猴子臉蛋映得紅通通，也樂開懷跟大家一起拍手歡呼，歡
呼于英雄師哥大學聯招如願考上第一志願，將北上念書。
宮裡張燈結綵如新春，當時能上大學，還是公館的，在任何村莊都是大事，不管跟登天宮
有關無關的全都送來賀禮，但在茫茫喜品中，大飛獨見一幅裱框詩詞，鍍紅銅框中書邱筱
園1927年奪魁之作〈孔方兄〉，他急問負責整理禮品的阿牛。
「這是誰送的？敢有看到這是誰送來的？」
屋仰司農絀度支
如斯事大執能為
老兄具有神通力
合向中原救國危。
大飛衝出平安大街一路往後山跑，那裡是登天宮最早的舊址，鴉片姑的小破廟被他改建成
閉關清修的一間「西來觀」，整修得美輪美奐，當年師父遺骨也由他親手帶回葬在那。
登天宮歸順秩序會，大飛難得過了好些年太平日子，時間越來越好偷懶，現在奔跑在濕漉
漉山坡竟就有些喘。想起當年在舊村、在小蘭前為爭面子，他發瘋跟阿胭比賽繞山腰一圈
都沒有在喊累的，那時陽光多麼燦爛呢，即使全是假的……
「眼睛還那麼利。沒錢代誌你走那麼快幹嘛？」
西來觀前滴起淅瀝瀝雨水，撐紅傘，挽一頭如瀑長髮的老友正優雅微笑。
「你這臭水圳來自首啊？嫌害死的人還不夠多嗎？」
胭脂血讓老友容貌停在16歲，多年未見的大飛一下恍若隔世。在「天下之役」敗北後東方
樹倒猢猻散，而現在被秩序會最高賞金通緝的赤傘魔就在眼前，只要檢舉或協助抓捕，那
榮華富貴應有盡有、享之不盡。就離海天子一步之遙了。
「髒埤塘也垂垂老矣、乾涸了嘛。」阿胭還是跟當年一樣愛咬文嚼字，文質彬彬。
大飛一愣不太信，低頭凝視水窪行潦才赫然發現：自己雙鬢跟頂上不知何時灑滿糖霜，離
天下仨戰後又去九年，他也53歲了，在鄉下地方當個阿公是綽綽有餘。
「再見，你這老走狗。有空找我不如去掃掃你師父墓仔，很趣味的，好玩。」
1965年春天，阿胭逃竄到南府帶走大飛藏匿起來的薔薇與芙蓉後離開。大飛沒去舉報或告
發，雖然是背骨專業戶但連「背叛」他都不想留給阿胭，阿胭這渾蛋只配吃他一拳，熱燙
燙扁在斯文的臉上才舒服，這一生最討厭他，討厭死了。
「阿胭，你去食屎吧！」山谷迴盪大飛吶喊，久久不散。
阿胭繼續籌畫革命大業但跟大飛無關，因為他有了家庭，要照護「凡塵七墜星」個個長大
成人、結婚生子、成家立業、開枝散葉，大飛現在是阿爸、阿公、很快要變曾阿公了。要
現在的海天子再回到過去快意恩仇的道派第一，不可能了。
何況－－華家大概是陰陽界有史以來最牢不可破的集團吧？
現代化修行軍隊遠超過去任何修者團體－－求道軍、紅色義勇、1928年正道聯盟－－是大
飛不敢為敵的強大武裝，鼎盛時兩千五百位修行戰士，十大隊加上三特勤，顛覆他對所謂
「神通」的一切認知。這樣一支部隊能輾平任何阻礙吧？
現代官僚從法規、刑律、咒術限制到陰陽界大小事務全面控管，等級分明且包山包海的制
度，從投胎、下陰間到進輪迴面面俱到，幾乎是史無前例的統治機器，這機器鑰匙握在華
家手中，其他人負責當螺絲釘就行，那統御百年不為過吧？
還有「學院」鞏固下一代小腦袋瓜子，從入學、服役到出社會都栓入機器，甫以巫蠱籠罩
大宗小派，誰中毒、誰沒中、誰有解藥、誰沒拿到解藥，無人清楚，彼此猜忌懷疑、弱弱
相殘，全活在恐懼毒發身亡與層層監控的日子裡噤若寒蟬。
陰陽秩序委員會是最後一座監獄，他不用再去當叛徒。1965年，大飛深信。
「媽個巴子哩，還玩個屁，屁都沒得玩。還不如找小海湊個牌搭子摸一把。只要南風、東
風、門清一摸三啥都不用愁、不用愁啊！」大飛模仿起華烜騰的腔調罵罵咧咧，邊罵邊躺
進西來觀鋪上青花瓷磚的地板，鼻子努力嗅著早散失殆盡的生鴉片煙臭，仰頭對雨停後甫
撥雲見日的青天，學著那些渾蛋王八蛋們大喊一聲。
「跪！」
Ψ
叮噹！
拋開鏤刻一半的仙指，小猴子抽出「初階眼通」九十八分的考卷，嚷嚷要師父買汽水獎勵
，驅魔學院八科就這一科及格也好意思？還吵著不要黑松，指定要可口可樂氣泡比較多，
老人邊碎念邊牽起四年級的侯浩平去逛黃昏市場。又是九年。
「師父，下次帶鱔魚意麵上來啦，這邊都找不到我們家的味道。」
阿胭帶走薔薇、小雄出國深造後總覺得太安靜了，好險還有侯浩平，讓大飛含飴弄孫。他
還是常常來往於南府、北府兩座城市間，在學院教書、回宮裡講道。這幾年陰陽界安靜許
多，至少登天宮很靜，外頭緋影之災沸沸揚揚，夜叉羅剎、抓人鎮壓，都不甘他的事。反
正人類都上月球了，日子也就這樣過去算了吧。
1974年，來回北府與南府百來公里，花上一百多塊的票價，就能坐上最快、最新潮的莒光
號，其實啊錢就是有這麼大神通，有錢人連時間都比窮人多一點。
「師父啊，臭衣服毋湯塞在床底下啦，很難找欸！」身邊只剩阿牛陪著。
宮裡還是買了洗衣機，不再去河邊洗衫，跟上月球與莒光號一樣的毛斷玩意。
綠草蒼蒼 白霧茫茫 有位佳人 在水一方
我願逆流而上 依偎在她身旁 無奈前有險灘 道路又遠又長
唱片歌聲流瀉，用西德進口設備聽就是爽，獨坐藤椅面向燻到焦黑的三清，曾置如來佛的
空位換上財神爺，忽然覺得自己真成老阿公了，孩子一下都長大各奔前程。不過這樣子很
好啊！大飛就盼于小雄永遠別回來，像那年頭其他留學生，乾脆移民國外算了。
只要這爛透陰陽界一切都沒改變的話，回來是徒增危險，希冀囝仔們就此脫離修界，讀碩
士、博士都好，最好全部去當教授當老師，安穩過下半輩子。
「米國那麼毛斷的地土繼續待著誠好，伊轉來欲食屎喔？啊？」
可于小雄拿到學位後還是跑了回來，沒聽他的話，高歌民主改革百米衝回來。囝仔依然是
囝仔，但不是他的囝仔，囝仔有自己想法。返國的于英雄很快成為秩序會內最兇的異議修
士，對外嚴厲批判華家，對內就連70歲的老師父也不放過。
「大家拚勢跟姓華的鬥，就伊這老猴愛扯後腿，你這麼歡喜當traitor啊！」
那天于小雄把銅幣甩一地叮叮噹噹響，阿牛趕忙攙扶腳麻踉蹌的大飛，哭喊拉開劍拔弩張
的師徒兩人，苦苦勸道：「師哥，你袂當這樣對師父說話啦！」
「我怎麼袂當說，他就是甘願當華家的狗，就是個traitor，還怕別人講！」
記得他好像是趁夜色，偷偷把準備去秩序會抗議的紅布條通通剪個稀碎。終在朋友、前輩
、同宗、後輩、受奉者跟供奉者罵過一輪後，輪到自己的孩子痛罵他熟悉不過的。
－－叛徒、嬲飛、背骨仔、道奸、卒仔、老走狗、traitor，還有甚麼？
同一年辭去學院教職，他遇到小羅蠍談論「得道」，但對老人來講得道已是虛無飄渺的過
去了。不過大飛很好奇，努力幾十年不知改變了多少下一代？1940年末到70年代中出生的
這些囝仔，是修界未來的中堅，男男女女從小雄到羅蠍、從南宮喜鵲到三條、從白玉到小
澤，如說百年樹人那真希望他有改變這爛透的地方一點點。好像又是九年。
1983年主動辭去師範，雖然沒有明說但大家都知道為甚麼，無非是上課時講了一些不該說
的，人老了也就沒在怕，無非又當叛徒吧。第幾次了？他不記得。
又幾年侯上兵通赤傘、顛覆陰陽界案終結，大飛被冠「投降主義者」革除秩序會會籍，簡
稱叛徒。他一點不生氣，「我職業背骨仔！」，只是如此自嘲獨自離開故鄉。回來時是一
個人，離去亦然。離開監牢才獨自徜徉天地，在中華商場擺起「神算子」攤位怡然自得。
－－叛徒、嬲飛、背骨仔、道奸、卒仔、老走狗、traitor，原來還有一個投降主義者，
特別正式又有學問的稱呼啊。嘖嘖，真詞，真摩登！
幾經眨眼，九年又九年過去，如當年雙里河一路往東流入海不再復返。海天子生於這一塊
土地、長於這塊土地，沒欺凌過任何人，一生追求供奉與恩庇等值，討厭跟人下跪，可就
不斷有人指著他的鼻子等不及要罵一句：「背骨仔死全家！」
明明，他就是他啊，土生土長的大飛，只信仰孔方兄、有點怕死，因為師父勉強信一點道
，從不拜佛、更不拜火、不信仰秩序、也不愛化胡，絕不歡喜跟任何神明亂延長、同化或
當一家人，幹什麼呢？硬把我當一份子，是有問過我們同意嗎？
「毛斷、太毛斷，袂曉啦！」
現在要背叛道派、背叛佛門、背叛故鄉、背叛好友、背叛家人，最後連正道也背叛？
還是迷茫在沒有答案的渺渺正道，繼續追求他「供奉－恩庇」等值，最後走火入魔？
2006年，北府保衛戰12日正午，正道扳回一城時，海天子差一線即墮魔。11:39。
HI 大家好
大飛應是除三條，平常最容易遇到的人，羅蠍、岳熔、司瑜這些意志堅強大能反少見吧？
雖從開始連載後不乏「時間太跳，好混亂，不推」的評價，但抱歉Skyowl不見棺材不掉淚
，這一篇宇宙大跳躍啊啊啊啊，可大飛往事系列其實是把時間軸順一遍吧~~
1917-1927-1938-1947-1956-1965-1974-1983-1988-1992-2006
很有幫助吧？欸欸欸拜託，告訴我有XD
投降主義大飛可參考鄭澤生視角－－供奉之虎:姑婆的竹林小屋保衛戰
秘咒．不入火也可以參考－－供奉之虎:終結1990年兒童連續失蹤事件
好啦，我只是想提醒，我有填坑喔喔喔喔:X 下周希望雙更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