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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李村長的話,我不禁心一驚,難道金東敏是狐妖的事情被他們發現了?
「妳王姨拿的那件衣服,可不是普通的袍子。是萬佛寺高僧以防萬一而特地交給她的袈裟
,上面密密麻麻繡滿的文字是地藏王本願經。」
「通黑的衣體上,用的是萬佛寺裡禱念過數百年的本願經文,用佛火焚燒成灰燼,再融入
金身佛尊的鑄漆,一針一針給繡在袈裟上。」
我微微一愣,手上力道隨即鬆懈,李村長見狀順勢將我抓在他領口的手撥開,眼神示意身
後的兩個老婆子繼續一前一後的將我架著。
我對地藏王本願經自然是熟悉的。
地藏王本願經另一個較為人知的名字是地藏經,是大乘佛教的經典,也是釋迦牟尼對地藏
王菩薩大悲願和諸佛菩薩的見證。
打出生就能看見那些旁人見不到的東西的我,懂事之後,爺爺教了我許多在他無法顧及時
能讓我自保的方法,地藏經便是其中之一。
因為那流傳萬世的地藏經文中,有著佛祖的慈悲,自然也有著佛祖的兇橫。
每當我遇上無法避開的鬼魂時,便會唸著地藏經,縱使我沒有佛門法力,大致上都能使那
些能力不大的鬼魂閃得遠遠的。
「據說那副袈裟以在萬佛寺裡供俸許久。萬佛寺過去曾經用它收服過許多修行高深的妖孽
。雖然我不知道和妳一起來的男人是什麼來頭,但既然高僧說對付他需要動用到道行極深
的佛門法器,」李村長沙啞的嗓音頓了頓:「他,應該不是尋常人吧?」
我腦中無法思考,回想起李村長說的繡著本願經的黑色袈裟,還有倒在地上一動也不動的
金東敏。
我不懂他為何要伸手向王姨拿走那件袈裟,難道他不知道那上面有古怪嗎?無法相信一個
有千年修行的狐妖會就這樣被李村長他們制住,他不是炫耀過自己很厲害的嗎?為什麼看
不出來王姨的陷阱?為什麼不逃?!
我沉默不語,思考著李村長方才那番話,想從他的話中找出甚麼紕漏。但說也奇怪,聽到
李村長說出一切後,我心中卻是異常冷靜。
恐怕絕望過了頭,反而更能沉著下來。
「你說是萬佛寺的和尚要你們這樣做的?哪個和尚?」能知道怎麼對付金東敏的人,應該
不是普通人。
李村長點點頭:「就是當年指點林家,用搭骨屍來祭祀林姑娘的那位萬佛寺高僧。」
「當年的萬佛寺高僧?李村長你老糊塗了吧?林姑娘死時都已經是上百年前的事,那時候
的人現在怎麼可能還活著?!」
「是真的,我太爺爺小時候曾見過那高僧一面。那和尚就跟太爺爺跟我們說的一模一樣。
全身穿著灰黑色袈裟,手持法杖,莊嚴寶相帶著一股冷峻,特別是那一雙紅色眼睛……」
說到這裡,李村長打了個冷顫,怯怯地回頭張望。
「哈哈哈哈哈,荒唐!你們整個村子的人都瘋了!!隨便聽信一個來路不明的和尚,犯下
殺人罪,你覺得你們能逃過法律制裁嗎?!」
「丫頭,妳真的不懂。」李村長無奈地搖搖頭。
「比起法律制裁,整村子的人一個接著一個慘死,壟罩在不知道下一個遭到詛咒的家庭是不是自己,會不會明天醒來整村人都死了
的恐懼之下,與其這樣,還不如讓一兩個人髒了手,讓其他無辜的人能活下去啊……」
「人命不能用數量來衡量的!更何況這樣做,現在整個漢口村還有一個無辜的人嗎?!」
「無辜死去的人固然可憐,但我和金東敏又犯了什麼罪要白白送死?!我和你們無冤無仇
,憑甚麼要用我們的命來換你們的命!!」我激動地抓住李村長的領口,他臉色比方才在
王姨家看到時更加憔悴,眼窩深陷,面色鐵青。
見我如此激動,他沒有反抗,像是被戳中痛處般,不發一語的任我拎著他大聲責問。
大喊大叫後,我再次冷靜了下來。
鬆開手之後,我一字一頓的拋下一句"你們會有報應的",便由著始終站在房間一角的兩
個老婆子,緩緩地將床上的彩冠放到我頭上,一人一邊的看似扶著我,實則半推半就地將
我推出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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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頭刺眼的燈光讓我瞬間視線模糊。
用力眨了眨眼後,發現門外是一個祠堂,廳堂內站滿了許多到漢口村後曾見過的面孔,包
含陸強強的母親,昨天晚上那幾個扛著屍體站在王姨家門口的男人,以及不遠處,一見到
我便急忙將頭垂下,不敢朝我多看一眼的王姨與王伯伯。
祠堂裡佈置的張燈結綵,大紅燈籠與大紅布條高高掛在廳堂上方,喜慶的鮮紅佈滿眼前。
諷刺的是,如此喜慶的佈置下,廳堂內的人全都死氣沉沉,屏著張蒼白蠟黃的臉,雙眼滿
是恐懼。
廳堂內門窗緊閉,四周火紅的蠟燭燒得空氣令人有些窒息,一走進就感到頭暈目眩。空間
不大的廳堂裡擠滿了人,卻在我走出房間的瞬間便鴉雀無聲。
門外山風不斷的刮,彷彿有人不停拍打老祠堂搖搖欲墜的門板與窗櫺。數十人的場合沒有
一絲聲響,彷彿辦的是白事而不是喜事,與四周被高高掛起的"喜"字相襯,實在荒誕至
極。
我被強硬架到一張鋪著紅色喜巾的茶桌前,茶桌上擺了兩隻白瓷茶杯,茶桌後方放著一座
紅漆刻著字的黑柏木牌位。被押著在茶桌前跪下後,我眼角餘光注意到身旁一個穿著紅袍
馬褂的男子也同樣跪在茶桌前。
我頑強抵抗著,趁隙往左側男子的方向望去。
男子跪在桌前,身形異常僵直,頭頸以極詭譎的角度微微向前傾斜。他兩手僵硬的擺放身
體兩側,腥黃色液體順著他雙手有些發黑的指尖滴落地面,伴隨一股濃厚酸腐雞蛋般的惡
臭,陣陣飄來。
我抬起視線,發現那男子以極度不自然的角度朝著我的方向看。目光再往上,男子頭上有
個明顯可見的凹陷處,周邊的頭髮上布滿暗紅色血漬。視線中看到他的臉,忍不住後退。
男子面色蠟黃乾枯,五官早已開始腐爛,兩顆像是眼球的東西在眼眶中流出黃白色的膿汁
。驚恐一看,似乎還能看到蛆蟲正在腐蝕著臉上的皮膚。
這時我想起來,王姨說過,何家長子何天豪早已死亡。
但王姨說,何天豪是暴斃而死的不是嗎?可是眼前的這具屍體,怎麼看都像是被人打死的
……。身旁的兩人再度把我的身軀硬轉回面向地面,雙肩上的力道又加重了些,讓我的身體難以
動彈。
但就在我視線移動的瞬間,我在廳堂的人群中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一張我從未想過會在這裡出現的臉。
我急忙想移動身體,急急地想確認是不是我眼花了?身上力道隨著我的掙扎猛地急急加重
,我只好用眼角餘光往剛才那身影站立處掃去。
果然,即使在倉促之中只瞄到一眼,但我仍可以確定他就是我想的那人。
那個有著一雙小鹿般的清澈大眼,不久前神秘的出現在漢口村的男人。
閻言!
我在心裡驚呼一聲,翻騰的血液直衝腦門,彷彿看見滅頂前的浮木!來不及疑惑他為什麼
出現在這裡,正想開口叫他,餘光卻瞄到他手輕輕一擺,要我別作聲。
我手心因緊張而止不住冒汗,身體激動的微微顫抖。眼角餘光盯著閻言的身影,默默地從
左後方移動到斜前方。
只見他面色淡然,兩片薄削的紅唇輕閉,眉眼淡定從容,難以判斷他是否清楚我們現在身
陷的危機之中,或是說──我身陷的危機之中。
他一身黑衣黑褲,與周遭的喜慶色彩相形突兀。然而更詭異的是,彷彿沒有任何人注意到
他。
滿廳堂的人,要不是垂頭不語,要不就是用一雙空洞的雙眼,滿臉畏懼的盯著供桌上的牌
位瞧。每個人腳下都像札了根,定在原地,不敢輕舉妄動,不敢喘氣。
閻言在一片靜默中悄悄的移動,沒有任何人將目光轉移到他身上,似乎沒有任何一個人能
看見他的存在。
我忍耐不住想向他呼救的衝動,想抬頭時卻又再被強壓彎腰,頭被硬生生一把壓在地。接
著我聽到頭頂傳來一陣平板死氣的聲音:
「吉時已到,新人拜堂。」
身體完全無法動彈,只能稍稍將頭瞥向閻言的方向,視線中正好撞見何天豪那已開始腐爛
浮腫的頭顱也被壓倒在地,一張充斥著酸腐臭味、看不清五官的臉就在不到兩步的距離旁
直勾勾的看著我。
我微微一愣,不知是不是錯覺,剛才彷彿看見他的嘴角抽動了一下。
「新人奉茶,恭請林姑娘庇佑漢口村世代永保福祉,子孫富貴。」
「永保福祉,子孫富貴。」身後一直沈默著的眾人們,跟著重複那聲音。
我冷笑出聲,甚麼庇佑漢口村永保福祉、子孫富貴,做出這種荒唐事,這些人竟然還能說
的出口,簡直喪心病狂!
身後依稀傳來低聲抽泣,我隱約認出是王姨的聲音。
始終壓在肩膀的兩雙手粗魯的將我從地上扯起,李村長從茶桌上拿起一只白瓷茶杯,遞到
我眼前,我看到閻言就站在離我二十步不到的距離,他點點頭,示意要我把那杯茶喝下。
可是到了此刻,我卻有些猶豫。
一來,我很確定那杯茶肯定有蹊蹺,因為王姨說過,搭骨屍需要兩具童子童女屍身,何天
豪那樣子肯定是死透了,但我卻還沒死。所以那杯茶不是下毒就是下藥,而不管是哪種我
都不應該喝。
再來,我對於閻言出現在這裡的困惑逐漸湧升。
我對他的認識,只在於他曾經出現在店裡一個晚上,不久後又神秘和我在幾百里遠的王姨
老家相逢。現在又沒來由地,在我即將被殺死前,出現在漢口村的冥婚現場。
他到底是來幫我,或者他也是幫兇之一?
心裡霎時疑惑四起,不知道該不該信任他。
但在現在的情況下,並沒有允許我猶豫太久。
李村長見我遲遲沒有拿起那杯茶,便以眼神向旁人示意。
那名始終站在李村長旁邊的馬尾男子向前,拿起茶杯,一手扣著我的臉頰逼著我張開嘴巴
,強行將那杯茶灌入口中。
隨著茶水流入喉嚨,一股燒灼從咽喉處一路通向胃心,我開始無法克制的全發身抖。見狀
,兩旁的老婆子和馬尾男子正要繼續對我施壓,我卻渾身痙攣倒地不起。
我趴在地上不停乾嘔,力道猛到咳出眼淚,視線模糊之中伴隨一股前所未有的暈眩。
倒地掙扎半餉後,我努力撐起身體,想找到閻言的方位,向他求救,卻發現方才他所在的
位置已經空無一人!
我慌張的轉過身,想從人群中找到那張面孔,但怎麼看也找不到他。
身邊的人影再度上前,將急欲從地上站起的我繼續往地上壓。我使盡全力地反抗,她們也
不斷加重施壓在我身上的力道。
胡亂掙扎著,正要往那雙不斷將我往地上壓的手臂抓去,身後卻倏地吹來一陣刺骨寒風,
頓時間一股噁心感從體內湧出,抑制不住胃裡翻攪的感覺,我趴在地上吐了出來。
約莫吐了十分鐘,好不容易把胃裡的東西都吐乾了,面前全是我吐出的黃黃綠綠的胃水。
我精疲力盡的抬頭,卻驚訝地發現原本滿是村人的廳堂,現在竟然空空如也!?
只剩下茶桌和茶桌後的牌位沉默矗立。
我急忙往左邊望去,何天豪的屍身仍維持著詭譎的姿勢,跪在地上,頸脖僵硬的用那張腐
爛的眼眶對著我。
但前一秒還不斷壓著我肩膀的老婆子、李村長、馬尾男子,還有王姨,在剛剛那瞬間消失
得一乾二淨,彷彿從頭到尾只有我和何天豪屍體在這裡。
我跌坐地上,恍惚的看著眼前這一切,搞不清楚發生了甚麼事情,為什麼整個屋子的人忽
然都消失了!?
其他人呢?閻言呢?
我扶著茶桌,將癱軟無力的身體撐起,再次往四周張望,往臉上用力摸了摸,確定不是眼
花也不是在作夢,整個祠堂的人真的瞬間從我眼前消失。
我無法理解發生甚麼事,但立刻察覺到這可能是我從這裡逃出生天的唯一機會!
於是我三兩步跑向門口,但伸手往門板一推,兩片看似單薄的紅棕楠木門板卻紋風不動。
我不死心的再跑到兩旁的門推了幾把,廳堂裡的三扇對門沒有半點動靜,我想祠堂出入口
應該是被人動了手腳。
後退看了看,伸手往兩旁的窗櫺一推,果然也無法推開。
門縫中不斷擠進陰冷冷的風,我滿屋奔走全身是汗,此刻卻感到森寒無比。焦急地轉身面
向屋內,想趁村人再次出現前盡快找到逃生的出口。
這當口,一抹淺藍色身影從擺著林姑娘牌位的深色高台旁一閃而過,我立刻大聲喊道:「
是誰!」
那身影瞬間即逝,我急忙提著一身礙事的大紅花袍往那方向追去,才發現在牌位後方的牆
面,有一道隱門,前後錯落交疊的牆面讓人乍看無法發覺它,但仔細一看就可發現隱門後
有條長長的通道。
我望著狹窄漆黑通道有些猶豫,這通道不知道會通向何處,但繼續留在這裡,等村裡人回
來,也是只有死路一條。
東想心想,沒有躊躇太久,牙一咬,便起步往黑暗深處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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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條隱道相當窄,大約勉強能讓一個成年人正面行走的寬度。走入通道內兩三步後,沒了
祠堂的照明,眼前只剩下伸手不見五指的一片黑糊糊,伴隨著不時從前方遠處吹過來的冷
風,走入引道後的溫度似乎瞬間比外頭降了十來度。
我裹了裹身上的霞帔,兩手摸著身側的石壁,緩緩地在黑暗中前進。
隱道中安靜的像座墳墓,只有偶爾吹過耳邊的風在石壁中迴盪,不時發著像是野獸低聲嚎
叫般的聲響。
一片沉寂之中,我能清楚的感受到前方不遠有人在移動,隨著我的靠近不斷往前,始終和
我維持著一定的距離,使我無法拉近與他的距離。
「你是誰?」我對著一片漆黑的前方再次喊道。
帶著些微顫抖的聲音在石壁窄道中飄盪,如同丟入水中的石子般,沒有得到任何漣漪。我
心一橫,提起裙擺,快速的向前跑去。前方人影察覺到我突如其來的大動作,也倉促地加
快腳步。
沒想到我跟他之間其實距離並不遠,所以我猛然加快速度向前跑後,一頭便撞上了一個堅
硬的阻礙,那是這隱道中一扇木門。
門內透出微弱的燭光,照著那個連著木門被我一頭撞開的人影,看清楚後我忍不住尖叫出
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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跌坐在通道旁那扇朱漆木門旁,頭上的花冠也被摔落在地,我驚愕地看著跌坐在石室內的
身影,水藍色的衣裙上繡著幾隻細緻的小雀,那身衣服和那些圖樣,我在夢裡曾經匆匆看
過一眼。
那是在王姨家的後棟樓裡,那張床榻上病懨懨的那張臉,曾經指著我要我快點離開這裡的
王小凡。
然而令我如此驚恐的原因,不是王姨故事中久病纏身的王小凡為何出現在這裡,而是在我
夢裡第一眼見到她時,便知道她早就已經死了。
「王小凡!妳怎麼會在這裡!妳不是已經死了嗎!?」我難以置信地看著她。
「那時候就要妳快逃,妳為什麼不逃!要來不及了!」她搖搖頭說道。
「甚麼來不及了?這裡到底發生了甚麼事?為什麼其他人都不見了?」
「其他人?什麼其他人?」
「王姨、李村長,還有其他村人啊!他們剛剛都還圍在我身邊,等著要殺了我逼我成親,
可下一秒卻全部都不見了,這到底怎麼回事?!」
「妳真的一點都沒有發覺嗎?!」
「發覺甚麼?」
「發覺這件事的不對勁啊!!」
「甚麼意思?我要發覺甚……」我還來不及說完,王小凡慌亂地打斷我。
「整座漢口村的人,都已經死了啊!!!」
「妳、妳說甚麼……?」
王小凡說罷,頓時感覺有甚麼東西在我腦海中炸了開來。
來到漢口村後的畫面開始在眼前快速閃過。
不可能,從我進村子後遇到的李村長、王姨、王伯伯,還有村里的那些姑嬸婆媽,全部都
是死人……?不可能,如果漢口村的人全死了,金東敏不會沒有發覺。
明明我都摸得到他們,還能感受他們呼吸聲、心跳聲,如果是死人不可能會有這些感覺!
況且如果他們都是鬼,為什麼我的陰陽眼沒有發現?
能躲過陰陽眼的鬼,該有多強大……我全身發寒,陰冷恐懼的感覺爬滿了皮膚,張著嘴巴
卻只能勉強的擠出幾個字。
「妳騙我……」跌坐在地上,四肢瞬間癱軟無力,回想這幾天來的奇怪之處,怎樣都不能
相信自己和整村的死人處了這麼多天,剛剛還差點被死人給害死。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王小凡焦急地爬向還怔在一旁的我,用力搖晃我的雙肩:
「何月蓮!妳清醒一點!快要沒有時間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