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你不得不屈服胸口宛如被刨空的痛楚,兩膝不由自主癱軟,雙手撐著濕漉漉的柏油
路,大口大口地喘著。終究會被那東西追上的。你心裡再明白不過,但卻沒有反抗的力氣
了。
啪沙……啪沙……啪沙……
你豎起耳朵,泠泠冷雨中,似乎有什麼在朝你前進。像是拖著泥水的腳步聲,儘管細
微,卻清晰地彷彿從雨聲中獨立出來。啪沙、啪沙,那聲響越來越近。你發著抖回頭覷看
,果不其然,路燈之下,只見雨線飄飛。不遠處的水窪,裡面浮出一個又一個水泡,水泡
漸漸變大,滾水一樣地噴濺起水花。但此刻該死的腳竟重如千斤,你只得拚命往前爬。
囉囉囉囉嗡~囉囉囉囉嗡~
那聲音籠罩雙耳,忽遠忽近,連思考該往哪裡爬的餘裕都沒有,聲音主人的臉,就貼
著你的雙眼而現。那張你再熟悉不過的臉。
幾個月前,你還很希望他消失的臉。
那對細小的眼睛裡沒有眼白,變成彷彿要吞噬一切光芒的窟窿,黑洞洞地對視你,你
多想別過頭去,或者發出叫喊,然而就像被雨水吸盡力氣,你只是像塊濕透了的海綿一樣
原地不動。
「那隻豬什麼也不懂!」
「她腦子到底是什麼做的!」
「媽的這人到底有什麼問題!」
那些你曾經跟旁人抱怨詆毀過她的話,用你的聲音、你取笑過她的表情,眼前這張臉
全部搬演一遍。漸漸地,那些話變成咆哮,在你耳際連續炸響,伴隨你以前把東西砸到她
身上的畫面,那些你曾經對她做過的事,如今承受者換成你的視角。她的恐懼與不平漸漸
流進你心裡,接著想起曾經在背後說她沒種跟你起衝突,所以才會隨便你欺負。
只要把錯通通推到她頭上,就不會有人懷疑你。就算知道是你,她也早摸摸鼻子幫某
人屁股擦好了。哪來這麼方便的出氣筒!你向同伴抱怨她,心理一邊竊喜自己有多聰明。
反正一定比她聰明。
「可以別再糾纏這位小姐了嗎?」一名年輕男子的聲音在那張臉的背後響起。你對他
的話感到詫異。
雨還落著,明明也打在男子身上,但眼前男子的西裝與鞋子卻未見濕痕,簡直像是雨
直接穿透了他。
「可以別再糾纏她了嗎?」男子又溫和地說了一次,但語氣比先前更強烈了些。他邊
說著邊一股腦地坐在你的背上,但你卻感覺不到男子應有的重量。
囉囉囉囉嗡~囉囉囉囉嗡~
她的嘴又發出哪些詭異的聲音,男子翹起腳,連聲發嗯地應和著。你被迫盯著那張臉
,她的唇角咕波咕波地濺出黑液,而你無法迴避,就如同她當時的無法辯解。
「該放下她了。」男子嘆了口氣,往你的後頸輕點。你覺得你的喉嚨終於鬆開了,卻
還是發不出別的聲音。
「她離開了,你的嘴卻還沒有要放過她的意思。」她離開了?不是吧!她真那麼草莓
,只是被講幾句,就這樣去死了嗎?你想著,這根本不是你的錯啊!
男子突然大笑了起來。
「還把她往死裡逼啊,唉,」他拍著你的後腦勺:「跟著你這個人的,就是你所說的
一切啊。」
「叭--」
在男子起身同時,那張臉也跟著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刺眼的燈光與剎車聲。那是
你失去意識前的最後印象。
當然,在作筆錄時,你也無法解釋為什麼明明周遭許多人熱心地試圖把你拉起,你卻
在雨中文風不動。沒有人看見你所謂的坐在背上的男子,更沒有人相信你所看見的那張臉
的事。
因為那張臉的主人,依舊活得好好的。
病房裡,你只能眼睜睜看電視新聞把你形容成是個碰瓷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