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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說妖若修煉至精深，可比天物。」
「今日有幸見到大人，真是若虞修來的福氣。」
一位面相冷冽的和尚站在忽地靜止不動的王小凡身旁，一手握著根金色錫杖，一手立掌於
胸前，微微地朝著我和金東敏的方向欠了欠身。
那和尚看起來相當年輕，約莫二十出頭歲，有著和遁入空門不太相襯的長相，若不是那身
穿著，實在無法想像眼前的人是六塵不染的佛門子弟。
眼前的人身形單薄，皮膚白得帶點病態，五官柔媚卻又立體鋒利，兩片薄唇艷的像是可以
滴出血來，一雙紅色眼珠帶著濃厚的妖冶，直勾勾的看著我和金東敏，似乎頗感興趣。
他一身灰黑色袈裟，突兀的是上方卻以鮮紅的繡線刺了些沒見過的奇禽異獸。那些圖案確
實詭異，但更奇怪的是，佛家衣物一般是不能使用正色，尤其像紅色這樣的大色，是絕對
不可能出現在出家人身上的。
但這樣的大紅與大黑，卻是與眼前的人影異常匹配。
妖嬈的紅，入魔的黑。
彷彿在眼前的不是避世僧人，而是惑人妖孽。
金東敏仍把一手放在我肩膀上，將我大半邊身子圈在他懷裡。
他似不把和尚的話放在眼裡，眼神清冷的掃視他一眼後，語氣輕挑地說道：「三股九環錫
杖，以骨為花，是為降魔。黑裟為底，血線穿針，現饕餮原型，是為除妖。」他停頓半刻
，似笑非笑的繼續往下說：「小和尚，你倒是告訴我，一個除妖降魔的出家人身上，怎會
有如此重的煞氣呢？」
「若離門子弟，一心為上乘大佛侍法，降妖除魔只是手段，煞氣戾氣不過是旁人眼中評語
，無須多想。」
面對金東敏無禮的挑釁，和尚面色並無惱火，只是輕輕笑了笑。
而聽到若離門三個字，我察覺金東敏放在我肩上的手指，以幾不可查的力道微微收緊。嘴
角扯開一道弧度，他語氣中又加重了幾分輕蔑：
「我還以為若離門都死光了，原來這不人不鬼的門派，還有人活著嗎。」
「確實，在大人幾乎血刃所有若離門師兄弟後，若離門幾乎已無後人。但我與幾個外出修
行的師兄弟僥倖逃過一劫，活了下來。想必是我佛慈悲，知道若離門命不該絕。」
「呵，那老妖人死了之後你們還想興甚麼風浪、作甚麼怪？莫不是嫌自己命太長，還敢在
我面前出現？！」
「若虞自然是不願與人衝突的，可大人今日闖入我的結界中，倒也叫人十分頭疼。」
「一百年前後漢口村請來的那個萬佛寺和尚，也是若離門的人？」
「正是。」
「呵，會做出以二十六具搭骨屍鎮壓戾氣這種晦氣事，古往今來大概也沒多少人。」
金東敏似乎對於年輕和尚的話並不意外。
「雖說搭骨屍運用得當，確實能鎮壓林姑娘身上沖天的怨氣。可你沒告訴漢口村民，你們
要他們用搭骨屍獻祭，並不是為了保住漢口村，反倒是想用二十六具童身陰屍來壯大她的
戾氣，滋養她死不瞑目的力量，好讓她為你們所用，是嗎？」
「大人可知道當年林姑娘是如何死的？」
「她不是被強盜給殺死的嗎？」聽到這裡，我忍不住開口打斷。
我記得那天王姨和我說起那位可憐的林姑娘時，她是在要出村去找林書生的路上，被強盜
給劫殺了。
若虞笑笑，搖了搖頭：「甚麼強盜會到這前後不著村店的地方搶劫呢？這麼點大兒的地方
，若真有強盜，村裡人還能安心度日嗎？」
「你的意思是……」我心中隱隱升起一絲不希望被證實的想法，恐懼的問道。
「她是被林家人給殺死的。」金東敏淡淡說道。
「沒錯。」
「當年林家人，為了自家飛黃騰達的機會，活生生把林姑娘和她肚子裡的孩子一起殺死。
林家人怕自己幹的骯髒事被村外人知道後會落下話柄，便在她的屍身上動手腳，偽裝成強
盜殺人的樣子。」
若虞語氣清冷繼續說道：「為避免林姑娘死後冤魂作祟，林家人事後立即派人到萬佛寺，
想請當年和林家太老爺曾有私交的萬佛寺到漢口村施陣，封住她的口鼻，將她的魂魄困在
此處。」
「讓她生時含冤而死，死後無法往渡，永世被困在這個令她最痛苦的地方不得離去。」
「而這麼作孽的手段，不就是若離門教林太老爺的嗎。」金東敏不屑的說道。
若虞聽了只是笑笑，沒說話。
「你們為什麼要如此狠毒！為什麼連她死後都不願意放過她！」
林家人還有若離門對林姑娘的所作所為都令人不齒，想到她生前被所愛之人狠狠拋棄，連
肚子裡的孩子都因此無辜喪命，死後還遭受如此不仁的對待，只覺無比心寒，沒想過人性
竟可以如此醜陋。
「胎死腹中，一屍兩命。還是枉死，這樣的厲鬼屍身最適合養屍。所以你才要林家人世代
以搭骨屍祭祀，以屍養屍。」金東敏淡淡說道：「我本以為林姑娘只是死不瞑目，了解若
離門背後推波助瀾的原因，就能解釋她身上的戾氣為什麼能周而復始的影響整個漢口村，
甚至讓他們整村後世都為此賠上命了。」
「難道大人來到這裡，不也是為了得到這具滋養得恰到好處的戾屍嗎？」
我心臟猛跳一拍，眼神不禁抬頭望向金東敏，但他並沒有回答。
若虞繼續笑著說道：「只是現在若虞更好奇的是，明明這具戾屍只需要再一具命格極煞的
軀殼便可復活，為什麼大人卻遲遲不肯下手呢？」
他說這句話時，眼神從金東敏身上倏地移到我身上，嘴角帶著笑意卻是目光灼灼，毫不掩
飾的來回打量著我。
金東敏仍是沈默。
若虞和尚淺淺一笑，繼續說道：「年紀還小時曾聽師兄說過，曾有一隻修行數千年，力量
幾乎可與天神相比的九尾狐妖，為取得一條輪迴命線，不惜耗盡法力，輕易放棄自己的千
年修行，將之作為那條命線的交涉條件。」
「但傳說畢竟是傳說，我輩從未見過那九尾妖狐，自然無從得知師兄們的話中真假，也無
法知曉那對千年狐妖極重要的命線主人是誰。」
他淡淡說道，但目光自始自終都落在我身上。
那和尚意有所指的眼神讓我坐立難安。
我嚥了下喉嚨，不安地看向金東敏，卻發現他目光並沒有望向若虞，而是悄悄地落在了若
虞身旁的王小凡身上。
自若虞和尚出現後，王小凡就一直沒有動靜，所以在這刻以前，我都以為她還靜靜地待在
原處。
順著金東敏的眼神一看才發現，不知何時開始，她身旁那些原本靜止的黃紙碎片，竟一片
片悄悄的貼往她身上，而她身體只要被紙片碰觸到的地方，便開始滲出涔涔的黑血，裸露
的肌膚像是潰爛般往下掉，不出多久，周遭已經佈滿一塊塊灰敗的肉塊。
留意到我和金東敏的眼神，若虞和尚收回流轉在我身上的目光，看向身旁的王小凡，他目
光一愣，沉吟片刻後開口笑了出聲。
若虞的聲音很好聽，輕輕柔柔，方才聽他說話時總讓人有種像是在夢裡的感覺。
但他此刻發出的笑聲依然輕飄，卻含著一股前所未有的壓迫感，讓我不寒而慄。
他右手握緊錫杖，往地上輕輕一敲，瞬間發出地鳴般的巨大聲響，周遭空間也隨著晃動，
接著左手反指一掐，結出手印後便往王小凡眉心指去。
他手指一碰到她的瞬間，王小凡登時全身繃得僵直，直直地往後倒下。
那襲大紅花袍倒地瞬間，四分五裂，血肉模糊。
我還沒從驚愕中回神，眼前的若虞彷彿見到了極有趣味的場景，看著王小凡四散的屍身大
笑出聲：
「哈哈哈！我的取魂線下得已經如此隱密，畢竟還是當年尚未修成九尾，便一氣之下怒毀
神池的妖狐，縱使封印了大半妖力，還被困在我若離門的結界中，依然敏銳如初。」
語音方落，一把暗綠色的火焰便沿著王小凡的腳踝處衝著我燒了過來。
火焰瞬間點燃的速度讓我不及反應，卻才發現原來不知何時開始，一直有條黑線，一端綁
在王小凡的腳踝上，一端連著我的腳。
眼看那火就要燒到我身上時，金東敏反手一揮，那猛烈的綠火竟然就滅了！
「啊抱歉，聽你講話實在太無聊了。我手癢，忍不住。」金東敏輕挑笑道：「不過，這麼
輕易就被我毀了你的取魂線，要是你師父地下有知，只怕也會被如此沒出息的弟子給再氣
死一回。」
他拍拍飄散到身上的塵灰，隨後瞇起雙眼，扯開一道又妖嬈的笑容，拖腔拖調說：「喔，
看我這記憶力多差，」金東敏眼中藍色火光此刻燒得前所未見：
「都忘了你師父數百年前早魂飛魄散，沒法見了。」
我怔怔地望向他，覺得此刻的金東敏無比陌生，也無比悚然。
金東敏說完，若虞依然保持有禮冰冷的微笑，若有所思地將目光從王小凡的屍塊，移到金
東敏臉上，淡淡開口：
「你是何時發現我埋下取魂線的？」
「進到結界時就知道了。」
「所以你故意留著線引，就是想引我出現？」
「能設下範圍廣又強力的結界，讓整村子的鬼陪你玩伴家，在林姑娘上埋下四十九根取魂
線，使她吞了王小凡的魂魄，」
「還能不著痕跡在這丫頭身上留下的線引，想強奪她的軀殼。」金東敏眉眼輕抬：「如此
大費周章的局，我當然得看看幕後主使是誰。」
似乎是沒料到金東敏會如此回答，若虞眼神有些閃爍。
「呵呵，大人果真好眼力。那麼若虞的局，大人可還滿意。」
「說真的，剛開始挺新鮮的，看破了就，」金東敏舔下嘴角，一雙眼睛笑得彎彎：
「滿沒勁的。」
「只是大人任由若虞的線引留在姑娘身上，是對自己的妖力非常有自信，還是看不起若離
門的取魂術？」
「若離門取魂術，名為取魂，是以走屍魂魄為工具，在生人身上留下線引，若線引完成，
則可於瞬間強奪生人意識與軀殼。我區區一個小妖，又怎麼敢看輕這樣一門絕世無雙的─
─妖術呢。」
金東敏笑了笑，嘴上說是絕世無雙，但眼神裡仍是充滿輕視。
「既然大人知道取魂術的厲害之處，卻又沒有出手阻止，還是說大人在意根本不是小姑娘
的軀殼，而是軀殼內裝載的那副靈魂？」若虞淡淡地笑著說，語氣卻帶著點挑釁。
金東敏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我望向他的雙眼，看不出他此刻究竟在想些什麼。
「所以說，才會任由她步入我在漢口村設下的陷阱，任由她闖入這場以搭骨屍所假扮的藉
口，任由她隨著早被林姑娘給上身的王小凡，帶入我的結界中，又在身上烙下線引。」若
虞臉上笑容依舊。
「只是若虞不明白的是，大人原本莫不是也想要藉由小姑娘來喚醒這具百年戾屍嗎？怎麼
水到渠成，卻反而縮手了呢？」
「甚至方才不惜動用四方血符，逼得我不得不把這只差臨門一腳的戾屍給毀了。」
「身旁的姑娘對大人來說，真有甚麼特別之處嗎？」
「但若真如此特別，卻又怎麼會願意以她為釣餌，賭上一把只為釣出若虞呢？」
腦中嗡嗡作響，我看向金東敏。說不清是因為剛才若虞的那番話讓我視線有些模糊，還是
因為左手那道傷口仍在不停流血而感到頭暈腦脹。
說也奇怪，明明那傷口應該不太深，血液卻像止不住的龍頭般，從方才到現在從未止歇。
因為意識有些混亂，左手變得又麻又刺。我咬牙忍著從手上傳來的疼痛，默默的將手移到
背後。但這一小小舉動，還是被金東敏注意到。
他眉頭輕挑，目光又再次移到若虞臉上，然後終於開口：
「你知道為什麼我放任她一步步走向你的陷阱中嗎？」
金東敏邊說，將我左手抬起到眼前，以他溫熱的手覆蓋在我掌心的傷口上，又輕巧的吹了
口短氣，我感受到一陣奇異的沁涼感傳來。
雖然那十公分長的傷口仍隱隱約約流著血，但血流的速度明顯放慢，他再次將手移開，原
本熱辣辣的傷口瞬間感到舒緩。
若虞目色一沉，似乎被金東敏突兀的問題給問愣了。
「因為在結界中，你該害怕的不是我，而是這丫頭。」
金東敏看了我一眼，半絲猶豫閃過，隨即從手中掏出一條腥紅色的物品，往天空甩去後瞬
間拉長。只見那東西一端猛地朝若虞的方向飛去，另一端迅速自動地往我右手纏繞上來。
它纏到手上的那刻，我還來不及反應，另一手卻不由自主地結了指印，一陣紅色光暈自纏
繞於右手上的東西散開。
我順著光亮仔細一看才發現，原來是纏繞到我手上的東西是閻言留在店裡的紅色串珠！
它不知何時到了金東敏手中，更不知為什麼那串手珠會自動纏上我的手？！
只見串珠倏地展開，長度已是先前見到的好幾倍，而自觸碰到我肌膚的那刻起，每顆珠體
瞬間閃著血紅的色澤，似乎有把火在每個晶透的珠子中豔豔的燒著。
我的左手被一股自體內爆發的力量牽引著，像是沒有任何意識，卻又無比熟悉地反射般的
向空中劃著我完全不懂是什麼的圖印。
最後一筆劃落空中時，我將血跡涔涔的左手掌覆蓋到右手的串珠上，口中喃喃念著連我都
不知道從何冒出的一串話語後，我反手將那就要纏上和尚腰間的串珠一把拉緊。
若虞神色大驚，似乎沒料到方才發生的一切。
他手中的錫杖嗡嗡作響，我的速度快到他沒能來得及做出任何動作，眼看只差幾釐米那串
珠就要碰觸到他了，但那原本通體發著豔紅火光的串珠瞬間暗了下來，而整條串珠也像失
去了力量般，簌簌落地。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