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蟬以拳代替法搥，在辦公桌敲出一記清響。
「我知道了，紅玉前輩──金宣公子在追妳！」
不說別的，光是下雨天專程跑到圖書館給她送傘，就讓她在學校被傳得
風風雨雨，電子布告欄都有好事者在開賭盤：女方什麼時候會淪陷？
可是紅玉不覺得浪漫，只覺得變態，梁金宣就像在她身上裝了追蹤器，
不管她在哪裡，總是能笑著冒出頭。
紅玉意識到，她在梁金宣個人身上太過糾結，再不保持距離，她很可能
會因為受不了雞皮疙瘩而親手把他處理掉。
「陳判佐，當時倖存者的聯絡方式，資料庫查得到嗎？」
「原本沒有，活下來的人都躲起來，沒有人出來作證，金宣公子才會被
判無罪。」
「反過來說，也沒有人為他說話。」
小蟬怔怔看了下紅玉，紅玉問她在發什麼呆。
「沒事，總覺得下大雨淋得半身濕只為了找妳說兩句話的金宣公子，還
是動搖了紅玉姊的鐵石心腸。」
隔著落地窗，紅玉對小蟬投以凌遲的目光。
「對不起，我回到正題上吼。原本沒有紀錄，但是陸判前輩去把人找出
來了，這是前輩親筆寫的字條。」
紅玉的手穿過窗台接過，把倖存者的地址和電話默背下來，然後仔細把
字條收進胸前的內袋。
「判官大人最近在忙什麼？」紅玉有些彆扭地問道。
「我不能說。」
「什麼？」
「本來以為紅玉前輩永遠都會不好意思問，沒想到妳還是問了，上大學
變得比較坦率了呢！」
「陳小蟬，妳想要變成肉醬還是肉丸子？」
「對不起！」
小蟬道了歉，卻還是守口如瓶，讓紅玉無法不在意──判官大人至今沒
能現身，竟是有關她的事？
「還有一件事，紅玉前輩。」
「嗯。」
「人間界遠距移動的車馬費被閻王大人喝酒花掉了。」
原本陰差經費就少得可憐，雪上加霜的是，陰曹地府的大主管是個大混
蛋。
「不意外。」
「可是人證住在外縣市，妳怎麼辦？」
就在這時，紅玉的手機響起鈴聲，是她從未交換過的電話號碼的梁姓白
痴。
梁金宣期盼問道：「小玉學妹，妳週末要出去玩嗎？」
「沒有。」
「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基於讀書與休閒平衡的健康考量。現在也有許
多自由行的國內旅遊，我有免費招待的住宿券、遊園券。不過妳如果願意跟
我出遊，我以最高規格安排行程，成為妳人生美好的回憶。」梁金宣特別推
薦最後一個選項。
紅玉看著落地窗另一頭的小蟬，興沖沖拿著「答應他」的字卡，用力打
開窗戶，強制結束與陰間的通訊。
什麼都不懂，別在那裡搗蛋。
高樓的夜風拂過紅玉雙頰，讓她回到很煩人的現實裡來。
「不要。去找別人，別來找我。」
「我們是一團人出去，不是只有妳，但就是想和妳一起。」梁金宣仍是
不氣不餒，試圖說動紅玉的鐵石一般的芳心，「小玉學妹，我不是要炫富，
不過我有車，妳想去哪裡，我都可以載妳過去。」
「目前是馬里亞納海溝，真想把學長沉下太平洋底。」
「……總覺得學妹妳是認真的。」
紅玉沒有要梁金宣下地獄去已經很客氣了。她之所以要為交通費煩惱，
還不是為了他身上的案子？罪魁禍首還敢約她出去玩？
「金宣學長，去死吧，晚安。」
梁金宣忍不住笑：「學妹晚安。」
紅玉終於湊到車錢，動身去訪查當年的人證。
車資是紅玉借來的，和麵攤老闆寫了借據。這是紅玉第一次主動跟人借
錢（杜鵑那次強塞來的不算），也因此知道老闆真名是一個「椿」字。
（山茶花老闆微笑：「妹妹，妳叫我『椿哥』就好。」）
紅玉上輩子和這輩子肉身都沒有兄弟姊妹，但她也不想擁有虛假的家人
關係，像小蟬只不過叫她幾聲「姊」，她看到好吃的就得想著為小笨蟬備一
份，很不自由。
但紅玉還是很感謝椿老闆特別做給她的飯糰。
紅玉走出客運站，再沿著市街步行半小時，來到一處老舊社區。
紅玉按了門鈴，好一陣子，紅玉聽見虛浮的腳步聲，大門開啟，一個大
約長她五歲的年輕女子，手上抱著熟睡的嬰兒。
紅玉連招呼也不打，直接切入正題，亮出梁金宣的大頭照。
「鍾如，妳認識這個人嗎？」
名叫「鍾如」的年輕女子臉色乍變，立刻要關上大門，被紅玉單手擋下
。
「他是被人冤枉嗎？」
如果不是，對方應該會感到憤怒，怎麼會有人想為兇手開脫？
鍾如卻只是怔怔望著紅玉。
「妳是什麼人？」
「我不是警察，但是我必須查出真相，請妳配合。」
「之前有個男人也這麼說……」
「他還說了什麼？」
「沒有，他沒有再問。後來他幫我照顧女兒一個下午，要我好好吃飯。
」鍾如低眸回想，悄聲感慨：「真是個好男人。」
那應該就是判官大人的人身，八九不離十。
紅玉表明自己是那個男人的同事，只是外表像女大學生。因為這層關係
，鍾如對她的防備心降低許多，帶她進屋詳談。
鍾如把孩子放下嬰兒床，給紅玉倒了一杯清水。
紅玉拜過，不過接下來，她沒有客氣的意思了。
「你們想知道什麼？」
「當年有很多往生者，沒有回到他們該去的地方。我們猜想，是否因為
真兇未伏法的緣故？你們在受苦的時候，他卻在過多采多姿的大學生活，難
怪死不瞑目……」
「不是，不是這樣！」鍾如急急打斷紅玉的假設。
「妳以為我在說誰？」
鍾如不敢直視紅玉的眼睛，好像她才是做錯事的孩子。
「『小天使』、『小王子』……聽說你們是這麼稱呼建立庇護所的少年
，還把庇護所叫作『天堂』。」
紅玉調查過「天堂庇護所」的做法，先裝作把網路援交的逃家少女約出
去，再問她要不要新的人生？
鍾如當下以為那是騙人的手法，對方卻依約給了錢。
如此數次，她忍不住答應，是她想要答應，脫離龐大的負債和泯沒良性
的黑道組織。
很難想像，天堂庇護所僅僅是「兩個」未成年少年建立的基地。
鍾如在裡面過了幾個月美好的日子。
她不用拿錢和身體出來，就會有人關心她，食物很好吃，有自己的房間
和床。她第一次覺得自己是人，不是畜生。
裡頭有很多人有毒癮，但又無法走進醫院治療，庇護所也會提供戒毒的
藥物，吃了心情會很平靜。
「戒毒的藥？」
鍾如猶豫一會，還是坦誠她的經歷：「吃了會做好夢。」
可能生活太過苦悶，大家的藥量逐漸增加，睡著的時間比醒著得多。
小天使：這是heaven的副作用，不能再使用下去。
小天使把藥藏起來，大家都很沮喪，沒有夢了，而使徒找到了藏起的藥
，分享給大家。
大家都睡得很幸福，然後燃起大火。
紅玉從鍾如零亂的敘述中，抓出一個非比尋常的關鍵。
「火災發生的時候，梁金宣不在現場？」
鍾如小聲地說她不知道，小天使第一次夜裡離開他們，說要幫忙準備父
親參選大總統的記者會。
「那為什麼他會變成兇手？」
鍾如又說不知道，有人通知了小天使，他趕來庇護所，衝進火場，把昏
睡的她抱出去，又跑下去找其他人，如此反覆，直到脫力被警察壓制。
警方說，他會那麼緊張去救人，表示他做賊心虛，他就是放火的犯人。
鍾如不知道是誰向媒體放話，一夜過後，電視台都說小天使是變態殺人
魔，還有她從未過的人自稱是天堂庇護所的一員，上節目指證小天使把庇護
所的少女當作他的後宮淫樂。
「那知情的妳為什麼沒有出來作證？」
「我很害怕……」
紅玉透過陰間的管道，調閱人間檢警的卷宗，雖然警方各種證據指向梁
姓少年，也冒出指證歷歷的證人，但檢方卻獨排眾議，決定不把案子送進法
院，製造另一波新聞高潮，草草以意外結案。
那不起訴的原因，紅玉看起來很扯，是人都會懷疑檢察官收錢。
──本案共十九名死者，都由被告認屍。比有血緣的家人，被告更熟識
死者；被告不具殺人動機，亦無證據顯示火警因被告所致，因犯罪嫌疑不足
為不起訴處分。
雖然很扯，但如果沒有亂來的檢察官，梁金宣現在應該在吃牢飯，因為
他當年從火場救出來的倖存者，沒有一個出面替他澄清罪名。
紅玉看不起忘恩負義的傢伙，但她還是違逆本性，仿著判官大人的口氣
，鼓舞不停發抖的鍾如。
「逝者已逝，現在妳已經有需要保護的對象，妳必須有所成長才能為她
挺身而出。下次不能再躲起來，知道嗎？」
鍾如掉著淚，無法回應。
紅玉已經沒有別的好問了，起身要走，鍾如抱著女兒跟上去，一直送她
到大門口。
「請、請幫幫我……」
「幫妳什麼？」
「他是無辜的，請讓大家知道，他沒有殺人！」
紅玉心頭嗤道，這與她何關？鍾如該求的是神，但祂們在天上桃花源就
是毫無作為，無視人世間不平的悲鳴。
紅玉卻不得不應下，因為那是判官大人的祈願，要平盡世間的冤屈。
賞善、罰惡，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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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律非專長，如果有司法從業人員的親親，請不吝指正喔！
紅玉代表陰曹正式干預人間事，挑戰天道的權威。
就像某福氣星子所說：世道竟由最底層的陰鬼來匡扶，要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