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 [情報] 和小澤征爾談音樂 CD

作者: nono0520 (和米基喝杯咖啡)   2014-05-24 13:36:43
與小澤征爾的一年 / 村上春樹
http://book.douban.com/review/6678871/
(PS:《與小澤征爾共度的午後音樂時光》在日本出版之後,非常暢銷,於是日本decca
公司發行了一套3cd裝的同名唱片,收錄了小澤征爾和村上春樹在書中提到的交響曲。村
上君專門為這套CD撰寫了以下這篇非常有愛、真誠的文章,提到了一些書裡沒有的故事,
以及這本書撰寫過程中的種種心得。貼在這裡,與大家共享。)
  
我和小澤征爾先生相識已經很久了,但見面時基本不會談到音樂。要說都談了些什麼,說
實話,我真想不起來了。大概談了許多人畜無害的話題。比如波士頓紅襪隊今年的比賽如
何(我和小澤先生都在波士頓一帶住過很長時間,紅襪隊的賽績至今仍對日常生活有著不
小的意義)、朗姆酒怎麼喝才好喝之類的。也可以說是挺無聊的話題。總之,就是沒有談
音樂,也沒有談文學。我倒是有幾次這樣的經驗,但和專業之外的人談論自己的工作專業
領域,有時候會很累。誇張點說,首先必須建立起一個類似「知識共通領域」的東西。因
此在小澤先生面前,我也有意識地回避音樂的話題。
  
我記得我們兩人初次談到音樂,是某年夏天,在京都先斗町的一家居酒屋。當時,小澤先
生在京都國際會館有「小澤征爾音樂塾」的交響樂演出,我當晚正好也在京都,所以在演
出結束後,就相約一起出去吃點什麼。這是發現食道癌前不久的事。大師非常精神,在先
斗町溜達著,尋思進哪家店的時候,過路的年輕女孩子們尖叫起來:「哇,那不是小澤征
爾嘛!」(總之他就是非常顯眼的人)女孩子們這麼一打招呼,他就提議一起合個影。我
本來對這種事情就發憷,便悄悄地迅速讓到旁邊的隱蔽處,誰知小澤先生指著我朗聲說道
:那裡那位,是小說家村上春樹喲。我一邊想著「真多嘴」,一邊無奈地一起拍了紀念照
。剪刀手。
  
之後我們鑽進小巷深處的一家居酒屋,坐在吧台前一邊喝清酒,一邊聊起那天演奏的交響
樂。我說了自己對當天演奏的感想,問了幾個技術性問題,小澤先生都確切地回答了。他
並不是侃侃而談,有時候要花點時間選擇措辭。但他會非常認真地思考,盡量選擇自己滿
意的字眼,准確地回答我的問題。不知道的事情他就明確地說不知道,不會隨隨便便地回
答。真是一個對表達都如此真誠的人啊。這就是他當時給我留下的印象。
  
大概就是以此為契機,每次碰面的時候,一點點聊起了音樂。有一天在我家見面時,兩人
就音樂聊了很久,那時我就想,這麼有趣的故事,我自己一個人留著好嗎?可以的話,希
望能變成文字留下來,讓別人也能讀到。我戰戰兢兢地將這個想法傳達給小澤先生,結果
他非常高興地同意了:「啊,那很好啊。」然後,我們進行了為期一年的長時間采訪,集
成了《和小澤征爾談音樂》一書。
  
對我而言,本沒有將與小澤先生之間的私交變成工作的意圖,但自然而然成了這個樣子。
但我不想破壞在先斗町居酒屋的吧台前一起悠閒地暢聊音樂這種態度,所以采訪也都是兩
人單獨(可以說是以親密無間的方式)進行。由我將談話錄音,並整理成文字原稿,然後
和小澤先生一起閱讀,只保留他認為可以的部分。
  
那一年間,我和小澤先生進行了多次對談,但他的講述與最初在先斗町給我留下的印象,
幾乎始終如一。他身上有種像活火山那樣噴薄而出的對表達事物的渴望,不管是以音樂的
形式,還是以概念的形式表達出來,他都不覺辛苦。對他來說,這是再自然不過的工作。
但是,當需要尋找滿意的措辭來表達時——也就是將熾熱的岩漿定型時——他就舉棋不定
了:「真為難啊,呃,這用日語該怎麼說啊?」於是和我一起四處搜尋正確的詞匯。
  
這絕不是說小澤先生言詞匱乏,相反,他的表達相當豐富。他言談風趣,總有說不完的話
題。我想說的是,他的音樂感覺太過豐富,太過深刻,太過自然,以至於相對地——特別
是在重要的、觸及話題本質的部分時——在言辭上束手束腳。我在長達一年的時間裡,與
小澤先生促膝暢談音樂,不時深刻地感受到這種「落差」。換句話說,他時時刻刻、每分
鐘都在吐納著音樂,這個呼吸系統就建立在他的體內。它是如此自然、如此順暢,其實日
常生活中並沒有一一將之轉換成語言的必要。所以當要修正為語言的時候,他就會扭著脖
子嘟囔:真為難啊,呃……
  
硬要說的話,我覺得這本書中的對談,就是連接這種音樂感覺和語言感覺的「落差」的橋
梁。因此我的工作是要把小澤先生的發言准確地轉化為文章,同時也要巧妙地將它塑造成
一座橋梁。具體來說,就是必須將他談的內容進行一些技術性的排序、替換,將小澤先生
自然的音樂感覺,置換成近似自然的「文章語言感覺」,如此才能首次將小澤先生意識裡
的音樂觀念,以文章的形式表達出來。這種觀念本來並不具備邏輯性,也無法轉化為語言
,而且在他大腦裡,有時候連聲音都不具備。但是,如果不將這個世界賦予一定的形態和
邏輯,看書的人就會不明就裡。
  
打個比方來說,就像是往透明人身上噴彩色涂料,讓他呈現出可見的輪廓。這種浮現出來
的輪廓雖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實際狀態,但是是帶有實際狀態的「結果性的輪廓」。這樣
解釋,好像我的工作非常復雜,但實際操作起來並沒有那麼難。因為對於小說家來說,這
是非常自然的日常工作。
  
暫且將這種囉囉嗦嗦的說明放在一邊,我是非常享受這項為期一年的工作的,發自內心地
享受。與小澤先生一起暢談音樂是一項驚心動魄的工作,也是一次極富啟發的體驗,並且
極大地改變了我對音樂的態度。我感覺,在書寫這本書的前後,我聆聽音樂的方式確實不
同了。與小澤先生的對談中最讓我受益的,是「欣賞音樂必須欣賞音樂本身」。說得好像
理所當然,但音樂應該作為音樂獨立,作為音樂完結。我們置身於過量的信息當中,有時
候會幾乎忘記將音樂作為純粹的音樂來欣賞;我們也許會被一些周圍的事情裹挾,被引誘
進稍稍偏離軌道的道路。但和小澤先生的認真交談,讓我深切地明白,那是多麼無聊、多
麼缺乏實質的「小路」。
    
  
我們兩人開始談論音樂後不久,小澤先生查出食道癌。經歷了一系列外科手術,以及與疾
病斗爭的艱苦生活,開始了嚴酷的康復訓練。即使是旁觀,這種光景也非常令人心痛。但
小澤先生頑強地頂住了,(就我所知)一次都沒有發過什麼打退堂鼓的牢騷。但凡體力有
所恢復,就試圖重回指揮舞台。有的順利成行了,也有幾場遺憾地因「為時尚早」終結了
。他的表現欲望絲毫沒有衰退,體力卻難以跟上。對他來說,這種力不從心的焦慮,大概
比什麼都更加痛苦。這份心情,我也非常明白。
  
而在此期間,采訪並沒有暫停,持續進行。當然也受到了很多現實的制約。由於腰痛,大
師不能久坐,故而一邊像受傷的熊一樣(失禮了)在房間裡來回踱步,一邊講述。由於體
力不支,有幾次說著說著發不出聲音了。但無論多麼痛苦,小澤先生還是對我說「春樹先
生,再聊點吧」,給了我非常大的鼓勵。我推想,小澤先生大概也是想到在不能指揮的時
候,才更加需要講述這些東西吧。
  
收錄在書裡的一次次采訪,讓我清晰地回想起當時的情景。但在書中,我盡量避免寫到這
些具體的事情(周邊的事情)。我想寫的,想呈現的,是「小澤征爾這位天才的音樂家,
真誠又獨具魅力的人物,是如何思考音樂,思考些什麼,又是如何思考到現在的」。當然
,對於小澤先生,這更是最想講述的事情。
  
在我寫書的現在(2013年2月),小澤先生精神得簡直快讓我認不出來了。對我來說,這
是再高興不過的事了。我衷心地企盼,他能早日以和原來一樣精力充沛的姿態,回歸指揮
台。對小澤先生來說,音樂是必不可少的,而對我們來說,小澤先生是必不可少的。
  
「音樂這種東西,本來就處處充滿了喜悅,這一點對我來說就是最好的報酬。」我感到,
小澤先生在書中的每個角落,都在向我們訴說著這一點。這也是這一年裡,牢牢印染到我
身上的一個美麗的世界觀。
  
2013年2月 村上春樹
  
(翻譯/陳文娟 轉載請注明作者和出處)
作者: braveitout   2014-05-26 04:4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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