噁心！
同樣是吃人身上的東西，為什麼使用胎盤素我就覺得還好咧？大概
已經在虹影的小說《飢餓的女兒》看見他們生了孩子就煮胎盤吃，而且
胎盤跟胎兒可是差很多的。
鴨胎蛋跟北京烤鴨一樣是生命，為什麼北京烤鴨脆皮滴油是美食，
而拿湯匙敲破蛋殼挖出鴨胎我就覺得可怕呢？因為我是雙重標準的虛偽
動物，脆弱的生命特別教人憐惜，可憐的北京烤鴨引起的同情心不像鴨
胎這麼多。而且俗話說眼不見為淨。《紅樓夢》中也有牛乳蒸羊羔這道
菜，我本來還不懂為何賈母說這是沒見光的東西，後來查詢紅樓美食，
看見作法，才知是剖出的羊胎。只看見菜名、只看見處理好的食物，感
受當然清爽。
我還一直在想，墮胎的生命橫豎是死了，後續用我們看不見的方式
當垃圾處理掉，或是給想要養顏美容的人吃掉，究竟為什麼後者讓我作
嘔呢？因為對我這種敏感的人來說，同類相食，比起吃別的物種，噁心
感倍增。
李太的外表稍欠說服力，一看就知道她的中年狀態只是髮型和服裝
罷了，吃餃子後「脫胎換骨」的差別不是很大。她的奮鬥重心是「女為
悅己者容」，時間一分一秒地在苦悶或怨毒中過去，倒是很成功地令我
感受到其生活之難耐。
關於媚姨，看著看著才慢慢想到，對喔她其實已經六十歲了，說話
當然要像個標準的年長者，慢條斯理，帶著勸勉、指導、經驗老到跟年
輕人打包票的口氣，用語、動作、擺設都能看出痕跡，喜歡唱的小曲也
屬於從前的時代。她經歷過風浪，靠違法生意自食其力，會細心照顧客
戶情意層面的需求，也會興之所至閉門拒客，平日辛勤工作、冒險闖關
，偶爾也要來段豔遇犒賞自己。她自有一套市井的、曲張的狐媚，穿著
一定要凹凸畢露，顏色鮮豔且搭色搭得很嗆，頭髮抓出來的比綁進去的
還多，精心打扮，神情上卻又奇異地帶有「懶起畫蛾眉，弄妝梳洗遲」
的獨特妖嬈。或大剌剌腿開開蹲著、嗑瓜子，或手上忙著做菜、雙腳也
擺弄著涼鞋，或為李太安神定氣、暢談專業，或在李先生面前沒一刻閒
、大秀本錢。妖精。她給人感覺充滿彈性，豐乳翹臀、肌膚緊緻如年輕
人，而同時擁有半老徐娘的世故和虎狼風流勁。
媚姨曾是醫生，一天打掉多胎，是遵從國家政策，「為人民服務」
。她教會李太「不想前因，只想後果」，別聯想食材身上發生過的是非
曲折，只在乎吃了以後的美貌和隨之而來的，在丈夫的後宮名單裡平步
青雲。不知是否阿琪的母親殺夫被捕供出女兒墮胎之事，媚姨在警方破
門而入前早一步拖著行李逃逸，再出現時已挑著擔子，顯得寒傖不起眼
。這女人厲害，能夠隨時隨地躺下去享受男色，也能夠隨時隨地站起來
重啟人生。
聽說三十分鐘版本的結局，是李太拿掉自己和丈夫的骨血作美容聖
品，我看的五十分鐘版本，則是重金買情婦懷的胎兒。不管哪一種都蠻
恐怖的。
李太依靠外表過活，為了青春永駐，什麼都願意做，努力克服恐懼
嫌惡去做。
年輕女孩擁有男人垂涎的胴體，暫時還不必擔心年華老去，浪費點
時間拿身體做生意不要緊，腹中胎兒是李先生付錢生下來，或李太付錢
拿掉，她只看哪一方付的錢多、夠她享受久些。
女學生阿琪和她母親實在太可憐了，她們不要錢不要美貌，只想從
不堪的生活、受創的身心中，掙扎救出一點最低限度的平靜。於是媚姨
成了仲介，只是賣方根本不知道從她體內取出的孽種竟是商品，媚姨當
然不能讓她們明白，某些手續不是為了母體安康，而是為了保存完整、
新鮮的藥膳。不過媚姨對女孩還是懷有疼惜，語重心長的叮嚀母親照顧
女兒、女兒別再受人欺負。不知是否保存藥膳的手續更傷害人體，阿琪
終究失血而死，當李太身上發出腥味，我直覺想到的就是阿琪「死不瞑
目」四個字。我相信或說我希望生命無價，但顯然世間萬事萬物都可以
定個價錢，阿琪已經被消費完畢，之後是作廢是丟棄，仲介和買主不會
知情，也不關心。
李先生偷聽到妻子回春的秘密，及孽種的由來、功能與副作用，一
點疑慮也無，立刻找上媚姨，不但有餃子吃，還附帶一個風騷老闆娘，
給你當場驗證餃子的療效有多快多猛多壯陽。
他們是為了美，為了錢，為了爽。很多人為了名利、權力，遂行私
慾，不擇手段的作為只怕更噁心吧。人類真是一種恐怖的生物。
結論是，我真的很怕關於墮胎悲慘面的題材，就是怕，沒得說明也
沒得解決，跟電影拍得如何沒有直接關聯。片中那場戲燈光昏暗、設備
簡陋、女孩流汗痛喘、母親心疼如絞、兩腿之間器械穿梭、血肉模糊滴
零滴落，在精神上暴烈地箝捏我的底線；這種心情結合了片中媚姨介紹
嬰胎食材的等級、取得和烹煮過程，李太吃餃子的咯滋咯滋聲和蹙眉吞
嚥的表情……嗯，八方雲集很抱歉，原本還蠻喜歡吃你們的鮮蝦水餃，
餃皮微微透出蝦子的嫩紅色，恐怕近期內我一點都不想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