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四個多小時，該不該連續看呢？本片發生事情很多，各種主題與觀點表
面上連結不深而非常跳躍，因此即使每一分鐘都津津有味地看完了，卻仍然
覺得忘記了好多劇情，只大致記得本片的特色主軸：從性看人生。
這部電影表面在講性，其實在講感情，就像許許多多人生命中努力追求性，
但其實只是透過性追求一個無以名狀的感情。性解放喊了幾十年了，解放與
自由只是起步，追求性平等也還只是起步，情慾自主甚至也還只是稍微進一
步的開發，能夠駕馭性並實踐感情，卻是許多人窮盡一生的功課。
到底女主角是 Nymphomaniac 還是 Sex Addict ？且先不管，不論是積極的
愛慕還是負面的上癮，有人用電影看人生、有人用工作看人生、有人從廚藝
或各種工藝看人生、有人從書寫與藝術洞悉世事。我們的主角小喬很特別，
或是其實一點也不特別只是我們很少聽見：她從性看人生。
本片八章，每章有其順序，每章面對的主題與世事不盡相同，也都有不同的
人生觀，有趣的是在每一章已經練的如魚得水人生觀，在下一章都會受到衝
撞。
Chapter 1. The Compleat Angler 魚餌
懵懂純真的童年，青蛙、繩子、父親、大樹、靈魂。性與身體多麼自然、多
麼有趣，和靈魂從來不是分開的，都是任小朋友好奇探索的大自然。
啟蒙，第一次真重要，對未來想法的形成可能非常關鍵。有人的第一次就直
臻圓融，小喬的第一次卻如此工具、如此失望、如此空洞，未來就一直很想
「填滿那個洞」，而且鐵板拒絕相信那虛偽的愛。從此開始小喬一直想要尋
找寄託填滿自己的人生。人人都努力想方設法填滿自己的空虛，小喬用性，
而且跟誰都可以。
火車釣凱子就是釣魚的藝術。享受性就享受性，想吃魚就吃魚，但 17 世紀
起釣魚上升到了遊戲、休閒、甚至藝術，小喬極早的啟蒙階段，性愉悅就已
添進了些別的主題：競爭、征服、成就、甚至是獵人遊戲。小喬的心靈仍然
空虛，卻培養了多采多姿的性靈。
Chapter 2. Jerome 第一次
第一次，是緣份，在茫茫男根叢林中，莫名成為揮之不去的心底孽緣。那個
其實既沒溫柔也沒愛情只有 3+5的自大少年 Jerome ，竟在小喬心底激起陣
陣漣漪。
對性已嫻熟的小喬，這回也想初嚐愛戀，卻仍帶著火車上練就的釣魚功夫，
釣一般路人可以雲淡風輕，釣你的第一次則是促狹巧妙的機鋒相對，你以為
愛情像性的狩獵一般手到擒來，誰知愛情這東西，就算佔盡上風也終是一場
空。
Chapter 3 Mrs. H 大老婆
小喬第一次認真，也第一次受傷。沒有關係，所有空虛，還是有數不盡的男
人幫我填滿。沒有愛情，面對這些男人多自在？要撒謊就撒謊、要嬌羞就嬌
羞，看一個個不相干男人的隨機百態，才是無拘無束的自在一樂。
但男人也會認真，負面衝擊開始，散播性的成為巫婆，散播愛的其實也成為
巫婆。你情我願上這麼多男人的，其傷人的黑暗面終有一天要爆發出來，我
的單純小確性，居然是另一個女人的天崩地裂？
Chapter 4 Delirium 迷亂
從第一次就只體驗到空虛的小喬，迷惘性愛之旅的聖殿就是公園大樹，她與
陽光父親的美好回憶，也是她留下童年純真的心靈角落：爸爸你放心，總有
一天我會找到我的那棵樹。
樹還沒找到，父親先撒手離去，小喬的聖殿倏地崩解，許諾的圓融境界如風
箏斷了線。從今的性愛追尋之旅，再也沒有精神導師，大海中央沉船的小喬
，已天旋地轉陷入迷亂，只能拼命抓著一根根浮木來幹，填滿下班後的空虛
人生。
Chapter 5 The Little Organ School 管風琴
沒有爸爸的迷亂人生，還是要靠自己疏理出正軌，要像巴哈一樣從無盡的音
符組合中，找出上帝啟示的幾條關鍵旋律線，起伏交錯編織均衡和諧性愛人
生 － 至少是努力嘗試維持均衡，有進有出，有付出有取得，有激情有平靜
，有穩健有冒險。
小喬空虛的心靈，終於第二度建立起了均衡的性靈平靜 sexual peace ，但
每次虛有其表的性靈都要由那宿命的第一次打破： Jerome 又出現了，自以
為神清氣爽準備好了的小喬終於要達致性愛合一。並沒有，這個追求圓滿人
生的工具性目標，不是真愛，甚至連真性都頹然消失了！
Chapter 6 The Eastern and The Western Church 痛苦教與快樂教
原來連巴哈都接近不了上帝，極致的努力超越換來的是終極的失落；公主沒
追到王子前還有希望，追到後的真相才是真的絕望。年輕率性 Stacy Martin
漸漸退場，創傷蒼老 Charlotte Gainsbourg 要來接手更孤寂絕望的故事。
小喬再度走上性靈填補心靈的老路，絕望家庭人人會走極端，有人嗑藥有人
酗酒，小喬當然嗑性酗性。此前都只是每天幾杯小酒喝好玩的，現在卻是如
烈酒般口味越喝越重的 3P 與性虐。
口上說的是朝向東方追求快樂，骨子裡卻是朝向西方的追求痛苦，誰說痛苦
與快樂是東西的對立？恐怕根本是一體兩面。巴哈用音樂都接近不了的上帝
，修道士卻能在自我鞭笞下達致極樂，不過這只是迷幻的瞬間高潮，說不上
來見到上帝寥寥幾面，卻賠上了健康小穴。
Chapter 7 The Mirror 鏡子
也許，你要接近的從來不是上帝，不是任何正典耳提面命的圓融狀態，而是
你自己？是時候了，小喬必須要正視自己的生活，看看自己的狀態。這個狀
態不堪入目也充滿凝視，公司不要社會不齒，連成長團體都孤傲藐視，極盡
所能摸你的頭壓抑你...
才不用怕，大聲拒絕轉頭離去，還是去專心看那面鏡子，真正難接近難理解
更難克服的還是你自己。生活上，找個適才適所的職業只是第一步；事業上
，運用自我投射看見別人、摧毀別人也拯救別人是第二步；感情上，最終，
你要能在別人身上看見一個 mini-me。
自父親死後，小喬第一次動了真情，真情就是推己及人，就是一面鏡子，體
會她體會的苦、享受她綻放的笑。小喬的第二次戀愛，的確更進一階，有多
少性愛、是什麼性的性愛，都不那麼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從未示人的祕密聖
殿：與爸爸看樹的公園。
Chapter 8 The Gun 槍
可惜，看見 mini-me仍未必是純粹的情感，而更多自我美好想像的投射。任
何戀情都可能走到的背叛與分手，還宿命地混雜新歡舊愛，還是不能控制地
動槍了，一動槍，就證明這感情不管有多少明心見性，仍混雜著私慾與佔有
，和無情凌虐小喬的兩位舊情人沒有什麼差別。
苦澀的小喬還是為性所囿，還是在意我身旁的青春肉體琵琶別抱，一頓毒打
還要目睹活春宮，兩位舊情人都知道什麼是對小喬的終極折磨。終極折磨這
似曾相識的 3+5，也許反而是個頓悟的契機：這個沉浮性海中走不出來的耽
溺生活，我疲倦了，我要告白，我要誠實面對自己，也誠實面對別人。
本片就是這樣一場溫情對話，傷痕累累的中年婦女，與慈祥大器的溫柔老人
，老人學識淵博引經據典，耐心傾聽又帶著鼓勵與理解引導對話。是呀，通
過一關關成長還是沒能體悟的小喬，就像一隻迷途羔羊，需要牧羊人的諄諄
指引；就像一個墮落心靈，需要向神父告解「我有罪」；就像一個天真小女
孩，需要博學長者「從音樂、數學、文學、心理分析與哲學辨證」以「旁徵
博引的思辨過程」開導。
Chapter 8.1 The Gun 還有槍？
每個故事都要有寓意，每篇論文都要有 conlusion，長者下了溫柔敦厚的結
論：「你面對自己的情慾是很好的，很健康的，一點都不用在意世俗眼光，
勇敢前進，勇敢追尋，繼續探索你的情慾生活吧！」小喬則笑了笑：「喔不
，我累了，我不想再這樣耽溺下去了。」
這很有趣，長者就像我們一代比一代學識淵博的當代進步青年與進步學者，
訴求性解放性平等性自主等等外求的事物，卻仍然看不見小喬需要向自己內
部探索的處境。小喬的性史就是人生，就是她的感情，從來沒有什麼道德禮
教可以束縛她，她從來跨不過的關卡只是她自己。這個追尋不假外求，絕不
是長者這麼一番充滿高深哲學辯證的 patronisation可以啟發的。
小喬揮揮手支開老人，沈沈睡去，無論如何，這一位耐心傾聽的長者是第一
個願意了解我的朋友。
《性愛成癮的女人》 Nymphomaniac 很好看，很多故事，在跳躍敘事中仍精
巧地流暢（或是在流暢敘事中精巧地跳躍），而且淺顯易懂。當然如果把它
當許多血脈賁張場面的情色電影，恐怕不免失望，但也不用聽到「音樂、數
學、文學、心理分析與哲學辨證」這種深度介紹或影評就望之卻步了，觀影
時要是有什麼看不懂的、甚至所有梗全部都看不懂，也沒關係，反正小喬也
都聽不懂呀，她還不是如此大器誠實地繼續講故事？
而且這些華麗深度「哲學辯證」背後的真面目，要等到我們快睡著了才會悄
悄登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