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看了期待兩年多的 Carol 。
這部電影是美麗的傑作,猶如車窗上晶瑩的水珠,太過飽滿以致教人害怕它將滑落。
電影改編自派翠西亞‧海史密斯最私密的小說《鹽的代價》(部分情節是她個人所經歷的
,而她就是自己筆下的女主角特芮斯),一個擅長寫犯罪故事的小說家,在五○年代寫就
的愛情小說。在當時,兩個女人的愛情確實有如犯罪。
導演陶德海恩斯是美國獨立電影的指標人物,極端風格化、形式至上,這是他第一部非自
己劇本的電影,證明了他的確是美國酷兒電影的大師。在 Carol 裡,他用個人充滿裝飾
的
電影語言,呈現一幀幀精巧的影像。電影每個場景細節無不精雕細琢。
隨手舉幾個細節:
復古的皮草,用以裝飾卡蘿的慾望與大膽;她是狩獵者。
女人唇上那半垂的香菸,那時抽菸是新女性的表現。
這點表現在:卡蘿友人珍娜在派對空檔跟卡蘿要了一根(她不被丈夫所允許的)菸。
(而且這部電影拍女人抽菸拍得極為性感。)
窗戶水珠折射之光線,搭配16釐米底片的攝影,讓整部電影如夢如幻。
各式窗景、虛掩的門所構成框架中的框架。這個分析起來很有趣味。
例如兩次我們從車窗外看到特芮斯跟卡蘿,窗戶讓觀者與影中人隔了一層,我們不大知道
她們在想什麼(這主要是一開始特芮斯那段);影中人與外界隔離(在卡蘿那段,她透過
車窗望著所愛,對方卻不知道她的目光)。
還有一段是卡蘿開車載特芮斯時,男友理查來送別/監視,臨走時男人說了句「我愛你」
,然而此時特芮斯已將車門關了起來,根本沒聽到。
開頭時卡蘿跟打斷她們的男子都用手碰了特芮斯的肩膀,兩相對照之下,卡蘿那一扶真是
充滿情感,彷彿能讓人觸電。
仔細看可以發現這部電影的每個鏡頭都經過計算。海恩斯用他的視覺語言,讓女性被看見
,且賦予兩個女人的愛情以全然的美感。(甚至連這部電影裡的床戲也是極美的,即使
它充滿情慾,但完全不色情。)
在海恩斯的鏡頭裡,破壞愛情(美)的一切都必然是醜陋的。
在電影中,醜陋是所有男人共同扮演的一個角色(大概除了丹尼以外),諸如自私的丈夫
與男友、為錢賣命的男偵探──他們打扮類似、穿著暗色、帶著遮住臉的帽子,幾無「個
人」可言。每當兩位女主角奉獻彼此的愛慕於(導演極盡雕琢的)影像後,總有男人來破
壞她們的好事。
於是,男性的闖入成為電影中最令人無法忍受的一件事。
例如電影開頭,一個男子貿然打斷兩位女主角的對話。如果是兩個男人在對話,絕對
不會有人用大喊打斷他們(被視為談論生意或大事)。這段對話極其私密,對兩位
女主角極其重要,卻硬生生被破壞了──我們要到最後才知道這有多令人無法忍受。(這
個設計來自於1946年的《相見恨晚》,是導演刻意致敬。)
電影台詞意外的少,情節非常簡單,甚至很通俗,簡單來說就是富家御姐愛上(天外飛仙
式的)空靈女孩。然而卻除攝影、服裝、美術,發揮點題之效的配樂外,這部電影還有最
大的誘人之處:兩位女主角。
特別的是,兩位女主角表演的發揮不在振奮人心的台詞或情感滿溢的告白,而在沉默與對
視;如果眼神可以訴說情愛,凱特布蘭琪跟魯尼瑪拉在電影中當是最精準的對話者。尤其
在電影結尾──也是這部電影最令人吃驚的地方,兩位女主角的眼神彷彿讓空氣產生了質
變。
那麼同性戀呢?作為一部描述五○年代女同志的電影,它是否夠「政治」?表面上,
Carol 沒有為同性戀辯護的義正辭嚴(凱特布蘭琪的聽證會台詞或許很接近),畢竟在當
時的語境中同性戀尚未「存在」。然而在海恩斯的呈現下,破壞美/愛情本身才是真正不
道德的,是真正的醜陋之人──這使得卡蘿在聽證會的最後的一句話顯得極具力道:
「我們都不是醜陋之人。」
追求愛情,使之美,又有誰會是醜陋之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