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清醒了一整夜，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聊得渴了，還開車
到了鎮上的7-11一趟，買了兩大瓶的礦泉水，還有防蚊液，
離開學校後，我不記得自己曾經這樣徹夜不眠地在外遊蕩，
是跟一個不熟稔甚至可以說不投緣的前同事，感覺更奇異。
「妳…不怕熬夜傷身嗎？」
Helen Wang沉吟片刻後聳聳肩，「一夜而已，能有多大變化
？」
我輕輕點了點頭，開始覺得，也許她是比我更率性而為的人
，我經常因為感覺到自己任性、不夠節制而不安、焦慮，但
與她相處了這幾天，我逐漸發現，對比之下，我的生活多了
一道無形但清楚的界線，知道自己為自己設了嚴明的界線，
我感到莫名地安心。
清晨，Helen的阿公驚詫地看著上前去喊他的Helen，怪責地
問要回來怎不先打電話弄得露宿在外頭，我睡意濃得化不開
，迷迷糊糊地跟著喊了人，便給Helen拉進了大廳旁的廂房去
補眠了，睡醒已近午，吃過了鮮美的家常菜後，Helen提議到
鎮上老式建築改裝的店去喝杯咖啡，車停妥後步行了一段，
我一眼瞥見路旁有間精巧的咖啡店，朝它指了指對Helen說我
想去那間。
Helen皺了皺眉，說這是新開的吧一定是外地人來開的，眼見
她不很想進去，我卻沒來由地拗上了，自顧自朝它走去，入內
是櫃台隔出的走道，牆上掛著寄賣的畫，我繞著窄淺的空間，
快速瀏覽了約有十幅的畫作，扭頭見Helen仍定在櫃台那兒，略
感奇怪地挑了個能看見她的桌位坐著等候。
「店主妳認識？」待Helen過來落座，我輕聲地問。
「是昨天跟妳提過的人。」
我頓覺一頭霧水，努力回憶了一陣，見她雙眼濕潤，突然會意
過來，「妳學姊？」
Helen點點頭，抹掉順勢滑落的淚水，我呆愣了幾秒，才笨拙地
問，「我…需要在這兒陪妳嗎？」
見她眼眶湧出更多淚水，我連忙起身，「我在附近晃晃！」
經過櫃台時，我跟Helen的學姊打了照面，她看來也正情感激越
，我們互相微微點頭致意，我便開了門走出店外。
她為了學姐，到新加坡工作，沒想到，學姐也為了她，來到她生
長的小鎮開了間咖啡店，我無法想像那種質量的愛情，我無法想
像跟別人有那麼強烈的連繫…
我告訴Helen我可以搭巴士回台北，車上我異常地清醒，看著沿途
風景變換，突然非常想念欣亞。
星期一的午餐，我把這幾天的事跟欣亞說了，飯後，我們沒直接
回辦公室，而是在附近的公園小坐，某個閒聊的空檔，我脫口而
出自己都感到意外的話，「我可以等你。」
話說出口，我們的眼神交會了，又很快調開，感覺沉默了很久很
久，然後我聽見欣亞低沉而淡漠的聲音傳了過來，「我問過妳。
」
「問過我什麼？」
「問過妳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我茫然地看了他一眼，「我不記得你問過我。」
「正確地說，是我一試探，妳就閃躲，我沒機會問得那麼明白，
但那不就表示我沒機會嗎？」
我約略記起那種感覺到試探而畏怯退縮的時刻，但同時我也記起
當我偶而想攤開來問清楚時，他也給我顧左右而言它的無力感。
我不知道這是不夠喜歡，還是太喜歡。
我只知道總之是錯過了，而我覺得自己可以等他，等到他身邊空
出來，我開始對自己這種一生守候的誑語感到臉紅…
「如果妳當時不想說妳願意，那就別現在說妳會等我，怎麼個等
法？等我七老八十沒人照顧時來替我把屎把尿嗎？」
我皺起眉頭，跟著把臉埋進手裡，既覺得不太能接受他說得那樣
直白，又覺得我們該這樣好好談談，原來，他不是個沒神經的笨
蛋，我以為只有自己單方面地對我們的關係感到困惑…
Helen傳了訊給我，簡單地交代她將辭掉新加坡的工作，搬回小鎮
上生活，末尾寫著，謝謝妳那天堅持要進那家咖啡店，我心裡想著
，自己才該謝謝她，給了我跟欣亞談清楚的勇氣。
我們仍舊很尋常地共事、互動，有天，欣亞帶了個鞋盒給我，我
莫明所以地打開後，笑了起來，「全都跟你送我的東西成對嗎？
」
鞋盒裡有一支錶、一支圓珠筆、一只杯子、一只皮夾、一串鑰匙
圈，欣亞看來有些窘，「送了不見妳用，我就都放起來不用了。
」
這樣說來，是我自己葬送了跟他在一起的機會嘍？
「那個醜玩偶，你也買了一對？」
欣亞點點頭，「是抱著希望妳身邊有人照顧妳的心情買的。」
我會意地點點頭，靜默了一陣，「你要接受外派？」
「嗯。」
「以後見面的機會少了。」
「嗯。」
我說不上心裡是遺憾還是釋然，知道我們彼此喜歡，但也知道我
錯過了，不管是遺憾還是釋然，我未來的人生都不會有他，不會
有他的機率大些。
欣亞離台那天，Helen傳訊給我，說她把新加坡的事辦完了，剛回
到她與戀人的小窩，我走在入夜後的台北，欣喜地回她的訊，抬
眼見又是個月圓的夜，便將它拍下了，傳給Helen，也傳給欣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