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一家餐廳靠近門口的四人座位上,一個人孤零零地坐著。
我右手邊,距離不到一公尺的是一個巨大的歐式魚缸,裏頭養了密密麻麻,
多得令人反胃的魚,大多是金魚。而這不足以引起我的注意,意外的是,在服務
生為我上了主菜──大塊九分熟牛肉加燙萵苣時,魚缸突然破了一個洞,乾淨的
水無聲地流了出來。體積較小的金魚也一隻隻滾到陶瓷地板上。
一隻小金魚死了。兩隻小金魚死了。三隻死了。再來是五隻。十隻。二十隻
。我有些淡然地看著洞口,面對死亡。然而讓我恐懼的是,即便有這麼多的金魚
屍體躺在我的腳邊魚缸裏頭卻還是密不透風,完全無法從一面看透到另一面去,
頗為噁心。
我喝了一碗香菇濃湯,覺得不錯喝,又再去自助櫃檯添了一碗,順便告知服
務生這件事情。
「每天都這樣啊。」他的面容很是自然放鬆,使我錯愕了好一陣子。後來只
好端著碗,悶悶地走回座位上,邊盯著魚缸邊喝湯。
在我離開的這段時間裡,魚缸的洞又擴大了一倍,更多的金魚以更快的速度
降落至我的鞋子旁、椅腳旁或是放置魚缸的塑膠櫃子下。而且是更大隻的金魚。
原本的大概都是半隻小拇指那樣的大小,現在有許多跟大拇指差不多大,甚至兩
倍、三倍體積的金魚出現在地上。
我故作鎮定地繼續喝著濃湯,然後用烤過的酥脆麵包沾了湯吃,衛生紙來來
回回擦了嘴唇幾次。其實我是在觀察其他客人對於魚缸破洞的反應。但是沒有任
何一個人,包含服務生注意我這邊。只有我發現這件事嗎?不,服務生也知道,
但他說「每天都這樣」,那麼我是不是太大驚小怪了?
不行啊,得做點什麼,我想。洞趁著我分神,又擴得更大,大到我整隻手掌
都擋不住。金魚也嘩啦啦地如下驟雨般落到地面,而魚缸已經漸漸能夠看見裏頭
的樣貌了。
過了三十秒鐘,金魚像烙賽那樣,完完全全徹徹底底地掉得一乾二淨,地板
上滿是屍體,但是沒發出什麼難聞的味道。魚缸則是停止破洞,開始自我修復,
縫合了起來。真的,真的「縫合」,像針線那樣的縫合。
我在吃完第四塊酥脆麵包,濃湯也差不多喝完時,看到魚缸的裡面是什麼了
。
我瞪著大眼,卻不驚訝,因為我彷彿早就知道了結局。像是有人在很久很久
以前,遙遠的星系外,就已經偷偷告訴我了。用的是電子飛鴿傳書。
「你果然瞭啊。」服務生在不知不覺之中走到我的背後,這麼說著。
魚缸裡空無一物,卻呈現一種人類嬰兒般的粉紅皮膚色,而大約整個魚缸的
中心點,有一塊米字號的深色印記。
「是屁眼啊。每次都是屁眼。」我說。
「對啊。哪次不是屁眼?這是最公道的啊。」我沒有抬頭看服務生。總覺得
這句話是魚缸說的,又或者是地上的死魚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