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妳很明白,所有得到的知識若不能加以實踐,也僅是枉然。
妳放逐自己深陷在思維的場域,挖掘、獲取,妳始終還不理解何
以紙上學來終覺淺,只覺得自己終究匱乏並且無知,妳所閱讀的東西
似乎許多人都接觸過,妳讚賞他們的博學多聞,卻又在實際對話後發
現他們未必懂得比妳來得更多。妳忖度,料想是他人未將學問與自己
相類比,也就難以將學說貫徹恣通。然而妳又在下一秒陷入迷惘,自
己的自視甚高也許就是一種蠢笨,當眾人將知識消化後仍能坦然面對
生活,妳卻帶著批判視角嘲弄著大眾文化並一臉不置可否。於是將學
說與現世劃清界限的是失去行為能力的妳,獨樹一格與孤芳自賞無異
。
妳已經很久不再能夠由衷展露笑容,當淺交的人說欣賞妳開朗的
性格並且具備禮貌。妳對他者的言說成了選擇性的產物,妳可能正在
當下卻又同時於外審視自己,妳觀望對方眼中的妳,正如同曾幾何時
妳的外顯行為淪為被研究著的他者,而妳對自己下的注解卻落入主觀
論調的類東方主義。妳以為妳看透自己就能夠答出人與人間的結構與
共性,卻才發現妳所著迷的後結構主義將所有制式分析駁斥成不值一
提。所有符碼的詮釋意含是妳終究囿於主觀,妳便不再確定妳所看穿
的一切是真相抑或自我掩蓋後的謊。這是所有社會學家與哲學家畢生
追求的答案,妳動搖了妳的洞悉力,也就無以為繼。
每件事情都需要答案才能安心的妳,最後信仰了一套思想,它告
訴妳真理隱藏在錯動的辯證與片面之中,最後妳終究會找到客觀答案
,科學是依歸,妳終究得相信氧化鐵與二氧化矽,或者妳呼吸的叫做
氧氣而尼古丁會減短妳的壽命。妳以為得到信仰會讓妳得到救贖,才
發現若此為盡頭的真相那妳的精神意識也僅是一連串建構與被建構的
過程,之中的奧秘是神經元的聯繫與電子的能量移轉。妳便發現沒有
什麼足以撫慰妳的焦慮,因為事實既冰冷也無情,而妳若非得捍衛這
一套能讓妳信服的理論,就得放棄所謂的上帝。
上帝,這讓妳在夢境中感到聖潔溫暖的力量如今也成了某種淺催
眠的過程。妳便不再能夠如幼年時虔誠跪下,讓生命的脆弱也獲得憑
依。妳延燒著精力只為了探尋更多,漫無目的的追求也許支撐的就是
真正的舒適放鬆,妳已累了許久,卻在閱盡文本後失去讓妳仰賴數十
年的原初力量,妳不再能夠對未來抱有希望,不再能夠相信歷史正在
前進,妳不再能夠淡笑說聲,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只因這個世界,
不再有好,不再有壞,事物輪迴運轉,人物來去、生即死,死而生,
轉瞬之間而不潰散的,只有發生。
綜觀學科後將視線擺放個人,有幾個人活得浪漫鮮活肆溢泉湧,
他們告訴妳為自己而活,妳的存在是先於本質無法抹滅的實在,妳該
擔負責任、將自己投向未來,於是妳關注社會,投身大眾。妳盡可能
的感知與承受,有些圍繞生命的哀愁應被看見,妳便將個體與社群做
出連結,關注、書寫。當哲人告訴妳,看著一個人餓死等同於殺人,
而妳眼睜睜看著社會學科教會妳的消費與過剩、偏遠地區的貧困與飢
饉,妳便在命與命之間疼痛,然後於看清與無力間躁動。妳的自我實
現之路是未知且難解的產物,偶爾一個寂靜無人的夜妳才突然發覺一
切其實不具意義並且無關緊要,妳並非刻意獨善其身,卻是單薄地連
著力點也遍尋而不可得。
這大一統的知識體系被劃分成太多區塊。正如妳關注的自身也已
面向交雜而難以區分。對社會經世致用的實踐的是妳此刻貨真價實地
受困於被社會文化後天建構的身體裡;對人性群居、婚姻交往制度的
剖析是妳對於自己的孤獨感到疲憊又遂不可抑;對理性主義經驗實證
的追求是妳時刻梳理情緒卻又恐懼不再具備人性。當世界在妳眼前開
展成兩道黑白棋局,妳站在中介,宏觀真相又瑟縮原身。妳就茫然,
妳就將書寫投入了妳最鄙視不屑的媒體報刊,只為了換取微薄金錢,
妳就專注於每日三餐,還得問自己何以怯懦餐飯。
而今生只活一次的妳,到頭來竟還得盤問自己生命是否真有意義
。是的,那些理論告訴妳,意義之於個人,仍得悉心追求而回歸自身
。而澈悟之後妳想著,還能做些什麼。卻是嘆了口氣,熄了香菸,今
日過了,還是明天。妳仰著頭感到所有理性與思維都是將命異化的一
道過程,妳卻甘願靈魂逐漸冷卻,遁入無邊無際的謬誤與悖論之中。
也許妳一直都是錯的,人該守候著最初真的價值延續生活,正如同殉
道者瀕死前仍確信自己的死亡神聖崇高並盈滿寬慰。妳該全心致志地
信服教條,隨著情感流動而感受喜樂,妳該貫徹這數十年來支撐著妳
的人生藍圖,例如丈夫、孩子、職場,咖啡或者悠閒的下午茶。
妳應該記起妳最初要的不過就是快樂罷了,那樣單純。只是當妳
真真切切想起這些,也就明白,有些事情,早已經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