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與朋友擁抱，卻不喜歡牽手。擁抱是我與女生朋友
們表達情感的方式之一。或許是受到人際關係親暱的社團的影
響，許久不見的好朋友們，見面與離別總是一個大大的擁抱。
牽手好像就不太一樣。女生朋友們一旦要好起來，偶爾也會很
自然地拉著手跑東跑西，這我不介意，但我沒有辦法與不是我
感情投射的人牽手。再要好的朋友牽我的手，我都無法忍受（
我媽除外，我愛跟我媽牽手逛街）。自從高中L牽了我的手開始
，牽手對我來說就成為極其親密的事。
　　高中時我曾經喜歡同班的L。我一向都會被中性特質的人吸
引。L個子高，手長腳長，身形是我始終很羨慕的不太有胸的扁
身，白皮膚，削薄的短髮，聲音洪亮，臉上總是爽朗的笑容。
在女校裡L顯得有點男孩氣（建中中山交換學生那時偶然換上建
中男生制服的L非常帥），有些粗線條，搞笑的舉止讓她身邊總
環繞著笑聲。
　　忘了是什麼時候開始結緣，我和L逐漸要好，但在班上是分
屬不同的朋友群。高中有一段時間我總是維持七點左右就到校
，只因為想與同樣早到的她有一點單獨相處的時間。我們都愛
看漫畫，放學又有一段同路，常常一起走八德路去新瑞書局，
再走到忠孝新生站坐捷運。即使後來因為分類組而分班，沒補
習的日子裡放學我們還是會互約。
　　我那時非常非常喜歡L，但她有個最要好的朋友Y。Y長相清
秀，頭髮綁著馬尾很可愛。她們大部分的時間都形影不離，舉
止頗有獨占彼此的曖昧意味。行動時她們的手總是牽著，走在
灑滿陽光的走廊上，兩個人牽著手晃呀晃的，那畫面說實在很
美，她們牽起的手讓她們身邊好似散發著一圈光暈，把所有閒
雜人等排除在外。我從來沒有看過Y跟其他朋友牽手，L倒是偶
有幾次，Y會生氣吃醋，然後兩個人鬧個脾氣彆扭一下又黏踢踢
的好了。
　　那時我每看到L和Y一次就難過一回，同班時不想走在她們
附近，分班後在學校裡會刻意繞路不經過她們班。只有放學同
路的那段時間，L才是完全屬於我的。我從來沒有告訴過她我複
雜的情感，但從她的言談裡我覺得她明白。她從沒說破過，就
像我也從來沒有問過她對Y的感情。
　　那天我們放學依舊去搭捷運，在台北車站從板南線分別轉
搭淡水線和南勢角線。下班下課時的台北車站人很多，一不小
心就會走散。L一向很會鑽，在人群中兩三下就找到路往前，我
則努力的跟在她後面。突然我感覺到她抓住我的手臂，慢慢往
下探到我的手掌，牽起了我的手。L的手涼涼的，手指冰冰的，
我被她牽著的手心滾燙，心臟跳得很快很用力像是要衝破我的
胸口。我們緊牽著彼此的手奮力擠過人群，踏上那段長長的電
扶梯，手還是牽著沒放。她呼了口氣然後轉頭對我笑的同時，
我卻因為覺得不好意思而鬆開了手。
　　L看著我愣了一下，在那個瞬間我好似在她眼中看到千迴百
轉的思緒，但她什麼都沒說。我不曉得該怎麼解釋我為何鬆手
，只好回了句「我不喜歡牽手」。我不曉得該怎麼解釋，看過L
和Y牽手的畫面，我總覺得牽手是她們兩個人獨有的。我想到那
之前有一天在學校聊天，也是灑滿陽光的日子，L伸手摸了我的
臉，電光火石之間我想到這就像她會摸Y的臉一樣。出於尷尬我
紅著臉回的也是同一句話：「我不喜歡別人碰我的臉。」她不
置可否的聳聳肩。
　　而後，直到高三L全家移民美國完全離開我的生活之前，她
再也沒有牽過我的手。她搭機離開台灣那天，我在學校剛考完
數學，發現漏接了她打來的電話。她的道別錄在語音信箱裡，
我聽了當場大哭。我還記得我後來換手機的時候非常希望能保
留她的道別錄音。
　　在L離開之後，我再也沒有喜歡過任何女生。高三後來我曾
經短暫跟一個補習班認識的建中男生略有曖昧，我們補習下課
後也是一起走去捷運站，指考前他還幫我整理了一張物理公式
表，但大考的壓力讓我們從來沒有好到能夠牽手的地步。大學
之後到現在幾度單戀未果，除了團康活動，再也沒有人牽過我
的手。直到現在，L還是唯一牽過我的手的人，我一直清楚記得
她冰冰冷冷的手，從我手臂往下探的感覺。
20131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