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年關斷捨離

作者: yclou (Lady嘉嘉)   2014-01-29 17:39:55
年關近了,總是得開始陸續整理房間,幾個櫥櫃的東西,放在上頭的沾
了粉塵,裏頭的,則泰半夾帶了時間,記憶,種種。
四處散落這些那些,像瓶底的乳液以為它給密實地封著卻仍乾了,過去
的所謂整理不過是排列了,表面齊整了,便又整箱推回床底下,關上櫃
子門,這樣年復一年。箱子還是箱子,信簡還是信簡,書架與地圖,染
塵的擦乾淨了,隔年還是撲灰的樣子。今年我再次把三兩雜物拖出來,
狠下心不再逐一細看,沒打算明年再見的那些,半是灑脫半是揮別,將
它們全掃進大袋子,扔了。
也知道,面對舊物自己老是太過纏夾。
有些小東西沒那麼重。好比大學時學弟妹送的紀念品,那拗折成我英文
姓字的簡易鋼絲相框,或幾疊小時密密藏藏的機票戲票電影票存根,纍
著,疊著,這時看來,不論是感熱紙或雷射印表,色澤也早已褪去,舖
白的紙張像曾走過的路盯視過的螢幕,時間自是平等的把戲,也不知怎
麼一念間想把票根留下以為自能留住時間,天真的自己讓人失笑又愕然。
有些表面上很輕,底下,壓著的時序之類,歲月之類,葉脈般攀生我的
記憶四處,彷彿春夏秋冬芽了綠了,黃了又枯了,卻令人不敢回望。
好比曾喜歡的人的結婚喜帖,後來聽說他和她兩人生日共同的巧合,在
那相片裡笑著,兼是洋溢,兼是刺痛著我的不曾擁有;好比,那年深冬
憂鬱症的診斷書,診間的光線彷彿還在而醫生的身形寬厚像一座山,一
個父親,怕是看了,會把我拉回那幾年最黑暗疑懼的時光。
該記得的,本來不會忘記。
藏在身體深處或某處曾存在的牌招也會提醒,城市都是存放記憶的膠囊。
年關在前,佈新可能尚待努力,但仍有除舊之必要,捨得之必要。
也無須斗室積累書蠹蛀蝕來逐一提醒。便都丟了吧。
該斷當斷,當捨,該離。
可丟東西何其容易,理理整整,不易清除的則是那些曾相信曾倚仗的價
值,一夕間終於必須接受它已毀壞細碎成另一種相反之物,或者其他--
那又豈是拖著幾大袋雜物往地下垃圾場前進,那短短路程便能捨離的?
好比,年前那週五的《中國時報》報頭,一封署名「台商蔡衍明」的公
開信填了滿版,不辯自明地坐實了日前社會對於商人前進媒體的疑慮。
自然,報紙頭版不是不能廣告,為了政治目的買下聯席報紙頭版做全版
廣告的例子也並非沒有,但報紙歸報紙,廣告歸廣告,此一單純的交易
行為又如何等同於報老闆將自家報紙當成隔空喊話的公佈欄,直截把新
聞平台當作了放話的工具?更透底的意圖,則無疑是想要澄清、甚至扭
轉近日的新聞風向。啊,難怪,富人們總是意欲買下媒體,讓自己政治
經濟的貫串版圖更具影響力。
那頭版,怎麼不讓人掩卷嘆息,偏偏對中國時報,我又是格外有些情感。
楊澤先生還在的人間副刊正是我第一個舞台,將我的文學帶給更多人,
再是眾多令我敬重的新聞工作者,一路來演繹著關乎於甚麼是新聞,而
甚麼又是報紙該為當為,更重要的,是記者的典範與風骨,並不因蔡衍
明入主而變。是以當時文化界醞釀著對中國時報的反制與抗衡,我雖挺
身反對媒體巨獸,但並未就停止在時報發表文章具結立場。
有些緣分很長,幾年的時間,說來卻也不短,有些時候會讓人回頭想,
總是該結,該清,該了的時刻。
楊澤先生已經退休,何榮幸、高有智這些師長輩的記者們陸續離開中國
時報,今年農曆年前不久,維菁學姐也揮別待了七八年的文化三版;人
們相繼離開,一份報紙,自然也漸漸不再是我所掛念的原先的模樣,終
於到了告別的時候嗎,我並不確定。不意間,從書架上取下一落舊紙張,
剪報之類,檔案之類,我原想別再逐一翻閱它們了,但新年在前的種種
就是用來打破與拒絕遵循。
其中兩張報紙,前後是2007年與2010年的中時人間副刊,同以〈租賃街〉
為題的短詩一首,散文一篇,共同的主題鋪張開來想說的不過幾句話:
「租賃街上,你所目擊的一切都有保存期限,或者即使不相信還是會到
來的那一切。」再怎麼不願接受,青春期畢竟已確實地過完,關於某些
人,某些事,以及留存在我這兒尚能憑弔的小小物件,還有甚麼理由非
得留下不可呢。
邊整理房間,邊思及蔡衍明那封公開信,或許已是時候,讓我有個自己
的決定。
年前清掃整理畢竟所圖的也不多,不就是個人事清淨。
往常清掃總令我噴嚏,令我過敏,像那些渣滓塵埃搔癢了氣管裡的絨毛
還未鎮定。但今年,我做出幾個決定,掃清了那些積累的灰塵,飛灰飄
起又落下,我並未有甚麼淚水與鼻涕。
彷彿灑掃清潔了,我便不會再為記憶過敏了。
〈年關斷捨離〉
http://yclou.blogspot.tw/2014/01/blog-post_29.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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