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這篇的時候我其實很明白一件事,擔任記者工作不過一個多月,我照樣每天打開電腦打
字,但離寫作其實已經相當遙遠了。
常常聽人說,欣羨媒體工作多姿多采、或者親臨所有場面使人嚮往。坦白說有部分是那個
樣子沒錯,行政院攻堅、馬卡茸開記者會、張慶忠道歉,這些場景這個月內都遇上了。主
管說,是妳幸運可能也是不幸,妳來之前真是天下太平。
上班後,這個世界發生了許多事。烏克蘭分裂、馬航失聯、昆明涉恐、服貿爭議。這樣忙
碌的生活,讓過去整整八個月都遊手好閒的我相當難以適應。每日每夜我忙著寫稿,忙著
讓自己從非常菜到沒那麼菜,挨長官罵,或者被長官稱讚,對一個個人主義至上的人來說
,有些重要卻又並不。我很久沒有那樣忙碌了,很久沒有忙到幾乎忘了,自己還有能力去
愛人。
生活是變得無聊了;我和他也是。
那些非常浪漫的歲月裡,我們牽著手一次又一次的背叛框架、逃離社會。在那些稱之為學
生時代的無憂無慮中,我們不曾快樂的假裝成大人,隨著一杯杯的酒精下肚,麻木自己、
抗拒人生。兩年前的反媒體壟斷遊行,我們共紓憤怒,面對財閥與體制無所畏懼;正如同
我們相愛,也從未顧忌過他人目光。於是我們用青春揮霍熱情,用勇氣佯裝真理,包裹對
未來的不確定與恐懼。
一直都記得我們都認清,人生並非只有愛情。
也一直都記得我們曾經那樣防備著彼此,我前進,他後退;他向我逼近,我轉身逃離。攻
來防去的是我們都不以情愛為志業,又怕互相吸引盲目了彼此。人生的苦與無奈從不會為
了任何一種相愛而被改變,當我們睜開眼睛我問,這個世界為什麼總在發生那樣殘忍的事
情,他嘆口氣,我又問,哪裡能夠找到掩護,成立一個家或者有個孩子,讓我們從此浸淫
確幸。
那日清晨他在陽光灑滿的騎樓下吻我。吻得讓人怔忪。
曾經筆觸鞭辟的他在踏入科技業後,成天浸淫在客戶與數據間,再也不成文章。曾經滿盈
字句的我在成為一名記者後,行文成篇卻也已無關個人。那日是330星期日他吻我,問我
工作後妳快樂嗎,我說我不知道可是。
330遊行前他忖度,去嗎我問,不知道他說,「台灣需要我們公司賺取非中國的外資,我
應該回去加班。」他又說。
然後我突然明白我們已和以往不同。或者是,看這個世界的角度不再相同。那日在媒體區
我開始思索,當初為了一睹何謂真相所以我成了記者,當初因為報社快速要了我所以我進
了報社,而此刻的我與那個堅持親眼看到真相的我又是否有了差異,我想起。
辦公室的長官們有那麼多位無非是台獨分子,而後我們低下頭提筆親共。
於是我常常保持沉默,在工作後的行走間低著頭,待他與我共進晚餐。我們仍舊像當年那
樣談國家大事、仍舊像當年那樣憂心傷感,只是言語間少了什麼,是我們都累了,也已親
歷現實。
正如那些共讀報紙的老夫老妻,我們的相愛在時代的無奈間也已無聊了起來,好無聊啊、
愛著你,我說;是阿,好無聊啊,活著,他說。
而後我們牽手,我們擁抱,在天空下靜默,任光陰徒老而蒼芎。在那些非常悲傷的時刻,
在那些理想與現實撕碎斷裂的時刻,偶爾慶幸至少,在國家或者正義或者平等皆不可得的
時候,還能夠深深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