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市的生活是成天悶熱、突來大雨,刷洗不了塵霾堆疊;工作後的日子是強迫投入、偶
爾放鬆,割捨不掉半點悲哀。
有好久沒有再見過哈爾濱大雪,我幾乎忘了生命中有一段時間,那樣孤獨並且寧靜,我如
此確信那段日子將永遠滯留在心底深處,幾近忘卻卻又那樣沉湎。畢竟就像是上輩子的事
了,喚不回也丟不掉。
當下班後一個人走在深夜的萬華區昆明街上,黑暗的街道、滯悶的空氣,世俗的步調壟罩
,也就夠一個人將曾經的自由全數遺忘。偶爾我很想回到過去,在深冬的哈爾濱街頭再一
次吃著冰棍喝杯啤酒,然後與記憶裡的男孩如果可以--
再好好聊一次天,盡可能的掏心掏肺。
畢竟他是我與哈爾濱最淺薄的連結了,更是那段記憶唯一的樞紐。我走了,他留在那,問
我,妳還有沒有可能回來,或者是,我們會這樣慢慢斷了聯絡。
工作之後,我再也沒有辦法回覆無關緊要的信息,連普通的家常問句也顯得多餘。回台灣
的半年以來,他也曾說,妳很忙吧、妳累了吧,我不再打擾妳。我們的距離是他仍是學生
而我出了社會、他對人生充滿憧憬而我早已意興闌珊、是他仍在東北而我離開了,人生有
那麼多分岔,也就難再碰頭。
倘若哈爾濱是我作過那場最深沉的夢,他成了夢中一只旗桿標的,飄揚而緩。在我被現實
生活逼得突然怔忪而失落,總是那樣切實地想起他來。
那個夜晚是我下班,是昆明街上五光十色,遊民、娼妓、掮客、乞丐。我是那樣疲憊,眼
前閃過一片雪白是曾經那個夜晚,他嘴裡叼著香菸,趁我發楞時將我推到皚皚白雪之中。
當我倉皇轉身瞅他,他笑,也就有些什麼。卻怎麼明明歷歷在目,時空卻已然交錯。
畢竟都已太遠、太遠了。
而今日手裡握著的手機是上司配給的採訪機,隨時可以打到對岸去我難以多想,突然想聽
聽他的聲音。隨著我們近日聯絡漸少、隨著我每次主動聯絡他,都只為了例行採訪,他不
知不覺與虛偽的工作項目揉合一塊了,縱使我百般不願。
電話那頭是他朦朧似夢似醒,知道是我他驚訝問,妳怎打來?
難得今天拿到採訪機子,可以直接打到大陸了。
他遲了半晌才說,怎麼啦,今天要採訪什麼題目。而他一問,問得讓人沉、讓我無端安靜
。
沒有,就單純和你聊聊天。
是我和他之間過度冗長的沉默,哈爾濱現在冷嗎,多少度了;你在溫習嗎,打不打擾你。
也忘了是多少空泛的來往問句,最後他又頓了多久,才突然又說:
我偶爾,覺得生活很累的偶爾,真的很想和妳說說話。
不求什麼,一起抽支菸能有多好。
我忘了自己怎麼樣回答,又能怎樣回答。緣分讓我們相遇、然後離散,曾經擁有過的,從
來就不可能足夠。我幾乎要忘記他的樣子了,卻永遠在想到哈爾濱時第一個想起他。
妳說,我們能有緣分再見面嗎,哈爾濱、台灣、或任何地方。
我們的思念,又能背負多少重量;正如我的傷感,又是否能供給一些理由、一點衝動,讓
我們義無反顧為了彼此做些什麼。
台北空氣濕漉漉的,憔悴依舊;感受不到更多了,再如何美好而遙遠的記憶,對比今日,
竟也只剩哀傷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