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肉咖哩跟紅酒燉牛肉在某一個步驟前其實是一樣的東西，或許可以加上羅宋湯。
至少在我不太講究的料理經驗中它們都是從熱鍋、下奶油、炒洋蔥大蒜——視情況
加上蘑菇——開始的。而一但加上咖哩塊、紅酒、或是蕃茄罐頭，它們就開始各自
的旅程，分道揚鑣，回不去了。
煮料理的心情一直都是懷人。從買菜開始就是一種試探，他吃什麼，不吃什麼，其
實有時候一段關係剛開始，挑食比自己的特殊癖好更令人羞於啟齒。各人口業各人
擔呀，現代人速食關係裡舌根多半不淨，一個人喜歡吃什麼，誰天菜，誰又要承擔
餿水的罵名，口味就是一個人過去的小小前世。被慣壞的人挑得很，恐怕以前遇見
過做菜功夫特好的人；有的人對吃什麼總是隨遇而安，但這種人其實反而更能激發
母性，想把他養好養滿。然後說，你看，我比起你那個誰誰誰還來得厲害喔。
飲食其實很色情，所以李安才拍《飲食男女》。《禮記》裡不也寫：「飲食男女，
人之大欲」嗎？故事裡郎雄雖然愛吃和女兒同年齡的嫩草，但他的每道菜卻都精巧
得毫不含糊，道道都是功夫菜，在倫常上過不去，至少要待自己的女兒如座上賓。
電影裡圓形的餐桌上有和樂有爭執，儼然一場家庭動力關係學研討會。「家」之所
以為一個家，或許跟大家平時雖各自奔波，但還是總要抽空一起吃個飯吧。記憶裡
的味道，就是家的最大公約數。
革命畢竟不是請客吃飯，但有時候革命這個字眼實在太過沈重了，況且請來的家政
婦，也不一定會修成月薪嬌妻新垣結衣一般的正果。那，那還是自己學做菜吧。失
敗了自己吃掉，各人口味個人擔。這個世界，有些人想和別人成家，可是還沒辦法
。有些人的家就是革命，所以他自己變成了一個家。
〈關於經驗的N種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