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討厭垃圾車的聲音。
我家那兒的垃圾車，出沒時間是在下午五點。換句話說，如果我照著我日復一日，平穩安
定，且乖巧的生活走，我是不會撞見他與他拼拼湊湊，尖銳刺耳的聲響。我無法像一般人
一樣，稱那樣的聲響是垃圾車的歌，甚至給他一個美得像童話故事的名字─給愛麗絲。如
果收到這，充其量不過是許多高低音組成的烏合之眾，愛麗絲會哭吧！哭得不像少女該有
的晶瑩剔透，而是哭得像好幾天沒到的廚餘，流出黏答答的汁液，伴隨著陣陣惡臭，覆蓋
在本來光華的臉龐上。像垃圾車一樣。
若撞見他，那便會是在我逃避的時候。逃避乖小孩該遵守的行事曆，逃避上學、逃避人群
、逃避我所憎恨的自己。我會用棉被摀住自己，悶出一點汗，還有幾可亂真的熱度，然後
，我就可以死去，在床上腐爛。直到太陽西下，整個房間都彌漫了我的屍臭。直到垃圾車
的聲音鑽進我緊閉的窗，撕碎我的棉被使我一絲不掛，再狠狠的扒開我不願意再睜開的雙
眼。提醒我，是如何惡劣的不去上學，如何不可原諒的揮霍了一天。那些我所逃避的，又
會重新的朝我追趕而來。
上了大學，來新竹後，一切似乎更變本加厲。這裡的垃圾車一天會來三次，不論我缺席與
否，他都如抽血粗大的針頭戳入腦門般，揮之不去。我越來越常死去，我的屍體已經布滿
肥滋滋的蛆，牠們蠕動著白嫩的腰桿，似乎也在宣告我正向著毀滅的懸崖奔去。
我忽然發現那樣追趕，還有拋的動作似乎隨處可見。不只存在於我的腦海、不只存在於代
辦清單張牙舞爪的尖叫聲。而是從遠古人類狩獵長毛象時，就存在於我們的基因中了。追
趕，圍捕，對著所謂弱者拋出磨的光亮的茅。貫穿牠的皮膚、血管，直至心臟停止的那一
刻。從不被歷史記載的傳說時代，和著代代相傳的血液，流入了日常生活的倒垃圾，再流
進科技鍵盤的白紙黑字。人們好像習慣對於他們眼裡，散發著惡臭的垃圾進行攻擊性的投
擲。把自己所產生的汙穢通通仍出來，沒錯，通通扔掉大家就都乾淨了。弱肉強食的生物
本能說：讓那低賤的來承擔吧！反正他本來就是那樣髒，像我們這樣，會清除垃圾的人們
，才是社會體制下高尚的一群。
或許，我所聽見的破碎的噪音，其實是少女的祈禱吧！區著瘦小的肩膀，從透不進光的深
淵，攀著礫石與礫石間的縫隙，爬上來的，微弱的禱告。
但我始終分不出那究竟是誰的哭聲，我的、垃圾車的、還是愛麗絲的？我只能摀住耳朵，
發抖，假裝自己是個活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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