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春花

作者: moshimoshi5 (moshimoshi5)   2018-03-01 18:23:16
同樣經歷過日治時期,她和丈夫因為和日本人相處的經驗不同,而對日本人有不一樣的看法。但丈夫總是用日文喊她的名字,那像是只有夫妻共享的親暱和秘密,我這才知道情侶間取暱稱的趣味在哪裡。
她在台東出生,那時的台東窮苦得令人害怕。年輕時下田工作,手被鐮刀割傷,小指從此彎曲,像被拗折的樹枝。
幾個兄弟在戰爭爆發後陸續被徵兵,家裡就過得更加辛苦。多年後這些窮苦農民的後代依舊瘦弱,但身為東部出生的男丁仍多被分在蛙人部隊裡辛苦服役。
家鄉的路漫是黃沙,雨天便化為更難走的泥濘,走這段路像是沒有盡頭,不習慣的人都會感到心慌。
和丈夫的認識,是他從台北出差到台東。兩個人開始書信往來。據說那漢子的信裡不提長相憶,只有加餐飯。但我想「妳好不好?」本身就是最含蓄的思念。
這大概是她這輩子做過最勇敢的事。
她從荒蕪的鄉下,隻身嫁到繁華的都市,舉目無親。丈夫於是成為她唯一的依靠,但他是個好丈夫。她傳統、保守,安分守己扮演妻子與母親的角色。
最掛心的執念就是想為家裡添個男丁,雖然家裡生活吃緊,身為唯一經濟來源的丈夫並沒有反對她的願望,直到第六個孩子終於是個男丁。生活也因此馬不停蹄。
她跪在陰暗的後廊洗刷全家的衣服,兩層樓的平房裡,滿滿揚著待乾的衣物,洗衣機並沒有拯救她的膝蓋,主婦只是堅持手洗比較乾淨。她一直都是最後開動的,剩飯淋上糖水或醬油,撈撿破碎的菜尾。她認分做著自己覺得對的事,至始至終。
丈夫在晚年中風後,健康每況愈下,恍惚的時候、不適的時候、不安的時候,丈夫第一個喊的是她的日文小名。當初強悍的、撐起一切的男人,現在只害怕身邊沒有她,她成了他的唯一依賴。丈夫離世後,她成了洩氣的氣球。
我總是無法確定她現在在哪個時空,因為無力追逐我們的時差,我只能握好她的手。只有看護陪她經歷每晚的時空旅行,我確實覺得她比我還像稱職的家人。
我一直都無法,直視生命的衰老和死亡。它不像秋葉有美麗凋零的過程,也沒有春天在未來等候。
可她有個春天的名,美得婉約,美得令人期待。
年輕時患肺結核,一半的肺部纖維化,她靠剩下一半的肺用力呼吸了半個世紀,在晚年的夜裡本能地喘息。
她痛、她哭、她喊。
她一定很害怕獨自醒著的夜晚,讓人感到一無所有的時刻,難受更甚病痛的身體。一不小心就獨身走在家鄉那漫長的路。那時候她像極了嬰兒,但已無人待她如嬰兒。
夜裡和她一起清醒時,我知道她不在這裡,卻也找不到她,明明我就在她身前,也無法弭平她的恐懼,也許我不是能陪她走那條路的人。
我最後逃走了,逃離無能、逃離寂寞和恐懼的共感、逃離人生的必然,過上一段人生中最罪惡的時光。
在失眠的夜裡會想起那段時光,會想著未來等待我的長夜會是什麼模樣?
直到春日結束,花也回歸塵土。
20171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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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KasperTW (漁夫)   2018-03-03 14:35:00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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