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醫好他的老去〉
他已經老得站不太起來了,關節痛到夢裡都會抽蓄,但理智仍然清晰,也仍然總是記得餓
,記得在血糖過低時要哀號,等著食物送上他的嘴邊,他咀嚼。
先前L已經給他找過了醫生,上門來的醫生都說年紀大了,似乎只能這樣。然後呢?我與
她一同發起了這樣的疑問,雖然我不在現場,但是,然後呢?然後就沒有了嗎?老了,就
只能這樣?
我給L問了幾位醫生,不少醫生推託L住處實在太偏僻,出診麻煩,最後靠著一些朋友的交
情問到一位願意出診的年輕醫生。年輕醫生剛從荷蘭回來,滿腔熱血,體力也好,不怕跑
遠,願意到郊區來見L,也看看他。
其實事情也不會有更好的轉機,畢竟老了,我們都清楚也明白,所有的生命都會逐漸走上
一種看似困境的處境,被各種可能困住,年紀、身體或是心理,無論如何總會有些什麼,
會隨著時間的流逝,在生命裡累積,最後困住我們自己。他被肉身困住,他站不起來,所
有的感官只剩痛與餓,或許還有一些快樂或傷感,但我們無從得知,畢竟這樣的情緒太抽
象,他不落淚或不說話的話我們永遠無法得知。
年輕醫生開了止痛藥與消炎藥,也給了點鎮定劑,醫生離開後他睡得很好。醫生說他關節
退化了,如同所有老年者共通的無奈,一種無法挽回的流逝,完好的骨骼或者肌肉紋理都
不知道從哪一天開始,居然無聲緩慢地消失,我們也說不上那些原本完好健康的去了哪裡
。
L之前找的醫生都說大概就這樣了,也曾經對L提了最壞的打算。我和朋友討論著,在這個
環境裡我們都明白,所有的馬匹一但腳出了問題,基本上是沒有退路可言的,所有經驗老
道的醫生,都會以經濟考量的角度切入做出那樣的決定,會說客觀看來最好的情況便是如
此如此,節省開銷,也省去一些痛楚。從荷蘭回來的年輕醫生不知道是不是也受了這樣的
訓誡呢?
年輕的醫生那天只是暫時消除他的痛楚,給了鎮定劑,也給了他或許安穩的一場睡眠。我
請朋友再替L向年輕醫生說聲謝謝,順道多聊了幾句,朋友說,是不是因為年輕,所以會
盡可能多嘗試?也許吧,但我想了想後又回她,倒不如說是,那些看得太多的人,太輕易
接受所有最壞的結果,太容易太乾脆了。
年輕的醫生也許有一天會變成老練的醫生,也許也會開始學會乾脆地接受所有殘忍的結局
。但昨天L家那隻叫嘟嘟的八歲麝香豬,睡了大半年來難得的一場好覺,明天他也許仍然
痛,仍然哀號,但他還是記得餓,也明白痛,哀號的時候,L會給他遞上食物,咀嚼。到
時候,再請年輕的醫生來看嘟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