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妳和他們不一樣，原來妳也只是他們。」這句話送給彼此，皆適宜。讓兩個人互
相轉身的，不是劈腿或者金錢這類日常，是跨不過去的一芳水果茶。
和H可以說是一見鐘情了。
某些驚喜的不期而遇，會讓人誤以為是命定。H是個來自陝西的中國人，短髮、帥氣，言
談中帶點自以為是。我們擁有偶像劇般的相遇，例如初次見面，發現她是同校的學姊，是
室友大學同班同學，我們早在室友牽線下見過彼此照片，卻誰也沒記得誰。一見如故的親
切是她領著我在夜店跳了支舞，靠在我耳邊說，妳是我的菜。
所謂浪漫，是我們初次單獨約喝酒的夜晚，凌晨三點在無人的街道上，喝醉的外國男人猥
瑣搭訕、步步進逼，而她適時出現摟我入懷，一句“This's my girlfriend, don't
touch her.“ 似乎夠美好了。對她的心動不宜書寫，只因相處的每一瞬間都是迸裂亦是
日常，安靜平穩地無須叨絮。
日常是我們一起待在家裡讀書，一瓶啤酒配著電子菸，誰也沒說話。她列下清單誓言要帶
我吃遍全北京的大餐，說好一起到摩洛哥及挪威看夕陽。三個月的綿長試探是讓彼此試圖
再相信一次愛情，例如她必須學會走出家庭暴力的陰影，我則得說服自己往後將不再三心
二意。
專情如她、濫情如我，總歸是讓對方走進了自己。
無關核心價值的戀愛已夠麻煩，我鮮少提及自己的認同。在北京偌大的城市裡，又怎麼會
期盼能有那樣的理解，理解我的思鄉，對自由與民主的崇高追求，還有顛撲不破的對極權
的反抗。直到我們第一次爭吵，是她正色問道，妳覺得自己是中國人嗎？
我的答案使她慍怒。「如果那麼反抗為什麼要來大陸呢？」、「妳們台灣沒有大陸的奧援
能活嗎？」有種割裂在我眼前，裂罅中滲透情愛，卻飄渺虛無。我嘗試溫和理解，用理性
與她細細探討，論法、論理，民主都應該是彰顯人類價值的真理。可惜橫亙在彼此之間的
，是她流不盡的血液，是情懷，是忠貞無二的愛國心。
他人的不理智，是說服不了的。
記得我們在星空下共飲一杯一芳水果茶，她讚台灣奶茶店就是好喝。我沒說，在台灣沒人
稱飲料店叫奶茶店。她牽起我的手，手指纖細而柔嫩，我的視線停留在她稜角分明的薄唇
，也就忘了什麼是奶茶。那時飲料之亂尚未爆發，一杯水果茶也不至於挑釁情愛。我們在
街邊一起唱歌跳舞，為彼此永遠同時說出一樣的話嘖嘖稱奇。
這大概就是愛情吧。
我時時刻刻不曾忘記自己是台灣人，也不曾吝惜去愛著對岸土地上認識的人們。人民總是
無罪的，誰都沒有犯錯；錯的是不去思考是什麼造就自己的思維，傻傻地在受控的輿論下
洋洋得意。我們也曾相約不再聊兩岸問題，她說別讓意識形態讓我們失去彼此。我總是沈
默，覺得自己有一天能說服對方，畢竟真理越辯越明，真相只有一個。
第二次爭吵，是我們聊到台灣人民針對支持一國兩治飲料店的抵制，我淡淡說了句「會買
的人都沒有節操」，她突如其來的沈默，伴隨巨大的怒火，說了句「原來妳也是他們之一
」，我便不知道該如何說話了，藩籬如此堅實、距離如此遙遠，我怎能如此天真，以為愛
能讓誰真正彼此理解？
向朋友玩笑開了句，即使她說現在到美國結婚，只要我喝口一芳水果茶，我也是不會喝的
。這是情懷，也是理智，是個人唯一能做到的小小反抗，是無能為力的當下僅能堅持的一
點點自我。在愛面前，毫不猶豫展示我的立場、我的出身，我的意識形態以及我的堅持。
如果這意味著我們必須分開，那也是必須且毫無遺憾的告別。
我們不再有任何對話了，畢竟在亂世面前，真愛有國界，立場太鮮明，愛慾無足輕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