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妳我相別於門外不過轉眼之間,憑聞腳步隨枯葉作響,我卻遲遲不敢掃去妳走後
的踏痕。
當我們選擇不再相信,唯一能堅持的就是不去揭穿。我們都厭於散播謊言,也不善欺
瞞,卻本能認為我們足夠坦誠以見,能夠回應對方之所需,並相印於自我之所求,願意在
傾聽之時予以接納,於訴情之際溫柔以對。實則,感情是一種不可避免的剝奪,當然,這
並非獨坐佔取,從中所帶走的美麗勢必將著墨不可拭去的痕跡,妳有妳令我日夜神思的背
景故事,我有我讓妳隨舞翩然的內心劇場,同時發生亦經常竊想。於是我們各自擁有兩套
版本的記憶,被賦予絕對的權力增刪內容,編改細節,對矛盾的觀點進行修正,也因此我
們總相信早已記住對方最美好的部分,就像粉蝶競逐於花的天份,擅長與風私奔。然而,
正因為我們保留高度嚮往,所以遵循的路徑會比任何人艱毅,對於感情更是一種激進的挑
戰,倘若一有不慎,就會跌陷人性的沼澤,註定無法自拔。
再怎麼孤獨的一匹狼,都有被月光牽動的一天。或許是因為困在森林儼然千年之久,
看見月光就會恍惚失去距離,那不是一種高度,也並非渺茫無邊,是當我認為即將接近時
,它仍有無法觸及的空間,而在我試圖遠離之後,它卻緊隨不去。我們之間一直存在這樣
難以釐清的距離,彷彿置身層疊濃霧,起頭的行走是最無知的,卻也能輕易化身自由,隨
風穿山越林,沿路溯溪涉水,直至掩蔽的綠蔭冠層微透一點曙光,我以為那是帶有象徵的
指引,因為太過神秘以顯內心憧憬,但終究找不到屬於那片光芒映照的形影。摸不清的輪
廓浮印在掌中,放在手心卻揪住了虛空。
後來我才認清,有些時候我們急於追尋,但心思恍無目標,誤將虛言視為真理。我們
不能向對方誠實地揭露渴求的事物,總是欲說而輕言罷休,並非故作保留以待未來仍有契
機去反求,而是我們自始便無從得知,縱使意有所指,卻因不善表達以致詞不達義,衍生
不可救贖的誤解心態。困頓之餘亦心生無奈,放任糾結的情緒壓抑許久,我漸漸成為從不
信口雌黃甚至由衷地憎惡欺騙卻輕易向謊言妥協的一方,妳在言談之中從侃侃大方轉變為
謹慎斟酌字句的被動者。我們曾誠心讚許這是體貼的舉動,因為我們確實感受到來自僅屬
雙方的用心待遇,殊不知反而是另尋退讓,不僅是為了重新辨識無法劃分界線的距離,更
要加以確定,當我們歸返初心,是否能再度顯現所謂初衷二字,而其路途自然蜿蜒遙遠,
甚至可能自始便無初衷所以根本無從追企。不過,我有所頓悟,雖然我沉醉地欣賞潔亮的
月光,但心裡長久住在一片寂然未明的夜黑,且那種黑填塞不盡任何盼望的白。
我們終究因不合歸於分離,卻忘記向過去的自己揮別,才會忽然被記憶箝制,想起那
些帶著背影的往事。我細數著一地的朵影,風將月光裁成熟悉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