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是因為需要愛情才萌生不幸福的感受，還是因為未曾體會愛情於是不曾有所謂失
去幸福。愛情是把我們應有的部分尋回，還是將原本不屬於自己的感情加諸於兩方，使自
己輕易負傷，也終究不敢背叛快樂。這些疑問盤據在他的心頭甚久，更不知從何開始，慢
慢顯現難以負荷的重量，讓他不再耽溺飛翔，被迫與地上人群一同奔逐，沒有所謂起點的
天空，更看不見盡頭的懸崖。對他而言，婚姻離他越遠，他就越不敢退後，但也擔憂著前
進所帶來的不安。
韋固的家庭是座空殼，乾淨得沒有父母，所以也無須像平凡家庭一樣時常清理那些基
於激烈紛爭而碎裂的關係。或許是幼年開始便得自力維生的緣故，他提前掌握社會的草莽
規則，儘管只是聽命行事的員工，但謹守分寸且應對得宜，深得上司重用，唯獨對婚姻二
字沒輒，再確切說，一旦每晚疲敝地拖曳累贅的軀殼回家後，轉動門把敞開大門，倦眼看
著冥暗未亮的走廊，習慣性地褪下步鞋的那一刻，他就會隱約思考什麼，彷彿某種似存似
無的熟悉景象在腦海緩緩聚攏起來，畫面零碎，線條割離，像天真小孩的塗鴉畫，使他開
始注意鄰居細細傳來的哄鬧聲，想像四菜一湯井然放置餐桌時，有人分配碗筷，有人從廚
房端來撲香的佳餚，小孩騷動的雙腳不斷踢踏桌椅，或許還有飢渴難耐的寵物狗，在桌邊
亢奮地兜圈子，客廳則有新聞恰好即將播報完畢，接續每晚定期演出的連續劇，整個家庭
準時開齋的模樣。
韋固知道抱持遺憾的家庭無法從頭修復，所以另尋他法，他認為一段完整的婚姻確實
能夠彌補未竟的夙願，甚至解決他多年糾結的現實課題。自從意識到婚姻對自己的重要性
以後，韋固開始嘗試不同的交友管道，然而，市面上雖充斥著標榜快速交友的軟體和網路
平台，但多數用戶並非為了結婚的名義而來，以韋固自身經歷來談，偶會遇上輕浮的年輕
女子，訕笑他背負使命感似的愛情觀，或是利用他急切的心理索求昂貴物質。進入長期階
段，情勢稍微好轉，能夠邂逅幾場浪漫的約會，但最後又無疾告終，要不是女方並非以婚
姻為前提，就是嫌棄自己殘缺的家庭背景。他困惑著人生再怎麼淒麗的字跡也寫不出完美
的結局，甚至懷疑自己是否帶有擅長演繹悲劇的天質。韋固本以為，他足備成熟的本領成
全別人的幸福，原來，當他眉飛色舞地高談親手造屋打樁的幸福時，卻沒有能力從對方身
上得到幸福。籠裡的青鳥終究屬於牢籠，哪怕音色再怎麼清脆嘹亮。
四周房屋燈暗，窄巷人散而空，唯獨韋固的房間光照通明。他一邊對著電腦螢幕慵懶
地支著頤，一邊癡迷地凝望悠遠的夜空，螢幕投射的亮光閃爍在他的臉龐，催使他意識更
加昏沉，彷彿沉重的鉛塊丟入汪洋，往心頭狠狠壓抑，無法自由浮升。接著，韋固越來越
倦怠，指掌漸漸無力，只能任由睡意作祟，但他反而不習慣躺在那張太過寬敞的床榻，通
常是在不知不覺的狀態下靜靜伏在電腦桌上，手臂埋首入睡。韋固覺得自己的夢不隸屬於
床，寬闊的空間令他四肢彆扭，關節緊繃，剛開始自認這是種被心理因素牽連的毛病，不
過長時間相處後也甘願承認身理上對生活細節特別講究的癖好，畢竟，藉由交友軟體接觸
諸多人事，他知道隱性的習慣無法刻意掩藏，越是欺瞞越容易在對方眼中成為缺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