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離開她已經一年了,陽子到現在還是沒有學會分離。
染色體歷經減數分裂之後,與父的同源染色體配對再複製,兩對染色體互相纏繞,最後分開後,帶著另一對零碎細小的螺旋狀基因,就再也不是先前的樣子。
陽子的日常風景從與他分離之後就變得陌生,因戊的參與及離開而漸漸扭曲。
他們的生命在許久之前交融,在漫長的相處過程中減去了自己的某部分與對方擁抱,呼吸與觸碰,嘆息與相視而笑,在對望中加成倍數的情感,他們複製彼此的習性,成了雙生子。
每一次跟戊走在一起,就能感受到戊的與眾不同。
戊在某些時刻,眼睛會定定地盯著前方幾個眨眼的時間,像是他的世界突然屏息,極度緩慢地流動了幾秒鐘。不是任何一個可視物,他的眼前總有個發散著什麼的東西牽引他的腳步,或說是一個星球的引力吧。
陽子與他一起在住家附近的賣場漫無目的地閒晃,戊望著長長的陳列區盡頭時;或是國中時與陽子在早晨時追趕著校車,跑得飛快的他們終於成功達陣,在車上氣喘吁吁地雙手撐著膝蓋時,他皺著眉頭的臉朝著窗外,仍是那樣的神色。
眼神堅定地,不被任何事情所打擾地看著。
而那樣的戊無論是誰看到了,都能被他吸引吧。
是什麼東西呢戊?
或是你在回望哪個東西的凝視呢?
陽子從沒問出口,雖然那樣的戊有著超乎常人的美,但也讓她感到遙遙的悲傷。
或許就是這樣的悲傷,戊才能這樣毫無理由地離開吧。
「陽子啊,」戊將會在某個平行世界,用依然親暱的稱呼反問她,「妳說呢?」
在陽子的夢中曾出現過他們交纏的模樣,呼喚彼此姓名的呢喃及喘息交雜著映像管電視的沙沙聲響,脆弱又溫暖,陽子撫摸戊帶著淡淡茶色的軟髮,他閉上眼睛吻住陽子。
會不會他們所交換的那些片段的基因,在彼此結合後,又回到原本的樣子?
一年前的某個深夜,隔壁的馬路不合時宜地施工,機械反覆敲打在柏油路上的聲音以及馬達的運轉聲透過地面傳導,提醒離地四層樓且戴著耳塞的陽子:不用睡了,既使想睡,也不能安穩。
搖擺不安的情緒像蒼蠅振翅的嗡嗡聲揮之不去,既使在任何時候塞上耳機,把音樂調得不能再大聲,試著投入在工作上,試著專心地作些什麼,模糊卻巨大的意念透過頭蓋骨的震動讓陽子震耳欲聾。
陽子的預感告訴她:她再也看不到戊了。
戊在那天離開了。不是死亡或是帶著任何悲劇意味的出走,他沒留下任何隻字片語,好像不曾在這個世界存在過地輕輕消失。
陽子發現時已經一個星期沒有連絡上戊,無論是打電話,問他的隔壁鄰居或是朋友,沒人看見他,或是收到他的任何話語。「應該又是去哪裡流浪了吧」朋友跟認識他的人都那麼說,因為他的漂流性格,沒人擔心懷疑。但過了幾個星期後,陽子依然找不到他。接下來的幾個月,戊就像是切斷訊號般,跟這個世界失去聯繫。
一年就這樣過去了。
戊的身影與陽子早已習慣的生活經過夢的複製後再分離,他的影子就隱隱地附在陽子的景色裡,模糊地在眼角餘光出現。
記憶的絲線纏繞在眼睛後方,腦中的懊悔和固執反覆地拉扯著淚腺,也讓陽子雙眼酸澀地無法接受。這下子,至今在陽子的人生中來來去去的那些有關戊的事物,在夜裡複製後分開,記憶的有絲分裂,終究它們脫離不了陽子。
陽子脫離不了它們。
陽子沒學會分離,因為不曾真正地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