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回是禮拜一
=============================================================================
若不是有百寶齋的人出面,這西城門臨時要開可沒那麼簡單。
風沙漫天,烈日當頭,大家都用珍珠拿出來的面罩圍住臉孔,遮掩口鼻。
除了環境嚴苛和容易迷路之外,乾渴沙漠裡面,還有很多意想不到的詭譎怪誕。
例如下面這些入門知識。
在無窮無盡的灼黃沙浪之中,如果沒有發現綠洲的話,
還有趨近於零極其渺茫的倖存機會,但要是遇到綠洲,反而死路一條。
為什麼?因為乾渴沙漠裡沒有水。唯一的滋潤來源,就是生物的體液。
以動物而言的話,就是鮮血。然而當你渴到發昏,就會不小心忘記這點。
綠洲只是血盆大口的邪惡偽裝,裡面盛載的並非清泉,而是會令人麻痺的有毒唾液。
名為巨噬吞的怪獸,會把本體藏在沙下,只露出張開的嘴巴守株待兔。
其他類似的危險東西,還有荊棘刺蟒、流沙骷髏鼠、還有鑿齒毒蠍。
這些妖異生物,都是利用沙漠的特性求生覓食,差別只是以大吃小或以小搏大。
荊棘刺蟒會躲在薄沙底下,當被動物踩到,就會纏繞其上,捲住目標。
小獵物當然是一口吞,但大豐收也有別的處理辦法。
以乾渴沙漠的標準來看,牠的體型不大,力量不強,所以不擅長以纏繞縮緊讓目標窒息,
但牙管中的猛毒,卻能瞬間癱瘓體重是自己數百倍的倒楣鬼。
然後荊棘刺蟒就會藉著身上突起,深深刺穿獵物皮肉,吸收鮮血痛飲體液。
每根體刺,都是牠額外的特化口器。
要是獵物實在太大,一時之間無法吸乾,荊棘刺蟒還會鑽進獵物體內。
這樣子有兩個好處,一來暫時不缺吃喝,被麻痺的糧倉可以保持新鮮,
二來就算獵物死亡敗壞,養分變質,等到其他的掠食者聞腐而來,想分食屍體,
荊棘刺蟒便又能出奇不意毒殺新的獵物。
群居性的流沙骷髏鼠最是恐怖。牠們是製造流沙的一等專家。
別看牠們隻隻都是又乾又瘦的皮包骨,群策群力的挖洞效率,
可以令失足的受害者迅速滅頂。他們會在厚厚沙層的保護之下,
把被活活悶死的受害者緩慢肢解,蠶食殆盡。
獵物的體內本來就有鹽分,沙漠的乾燥有助於製造和保存鹹味醃肉。
至於寄生性的鑿齒毒蠍,則會混在砂礫裡面,爬到粗心大意的過客身上,
把宿主當成旅行用的駝獸,同時以尾鉤毒素進行局部麻醉,方便挖洞。
鑿齒毒蠍具體而微,身材纖細,全長僅約半公分左右,渺小到很容易就被忽略,
外觀不過如沙褐色的米粒般毫不起眼,卻擁有力量極大的強壯顎部,
足以讓它一口一口咬入宿主體內,舒服寄居在某根最適合的骨頭裡面,
以日漸掏空骨髓維生。
值得一提的是,鑿齒毒蠍的唾液不但能夠麻痺痛覺,還可以殺菌止血,
更有助於皮肉增生癒合,所以宿主往往極難發現傷口。
就算察覺受傷,也未必會聯想到鑿齒毒蠍,即使懷疑遭到寄生,
也沒辦法把不知道是深入了哪根骨中的不速之客給弄出來。
短時間內,食量甚微的鑿齒毒蠍,對宿主的生活幾乎沒有影響,但等到繁衍季節,
可以無性生殖的鑿齒毒蠍,就會有許多後代竄進宿主的每根骨頭。
經年累月下來,宿主遲早被抽光骨髓,變成空空如也的臭皮囊。
其實這些偽裝不難破解,只要事前多做打聽,準備好應對措施,
並且稍微細心一點注意腳下,或是拿根桿子在前翻攪探路,都有辦法可以避開。
只是在乾渴沙漠中必須謹記,不為人知的隱藏物種,遠比已被發現的威脅還多。
但有珍珠和貓眼在,杜仲多少可以放心一點。
就算是餓到發狂的猖獗生物,也會因為本能的趨避天性,而不敢來招惹百寶齋的女人。
她們的種族特色,生來就能驅逐邪祟汙穢和不祥之物,只是能力上的強弱多寡而已。
能夠進入百寶齋的成員,全都是經過老祖母精挑細選的頂尖極品,
欠缺修為的尋常異獸必非對手。
雖不算胸有成竹,也難保風平浪靜,但杜仲依然直覺性的認為,選這條路不會有錯。
即使經過反覆再三的理智思考,這個結論也沒有絲毫改變,所以絕對不是有勇無謀。
比起乾渴沙漠,杜仲更擔心這之後的發展。有太多事情,杜仲沒辦法告訴茯苓。
因為魔血的榮耀反而成了顧忌。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們要直搗黃龍,到龍巫一族的大本營去。
那便是傳說中的九龍城寨。只是還需要葉公這個關鍵人物。
如果不是有他出面,單憑龍巫一族的微薄本領,絕對無法孵化妖龍。
問題是這個超級欠揍,酷愛沒事鬧事的始作俑者,在人世間失蹤已久。
老祖母已經另外分派人手去找葉公。葉公長期以來下落不明,行蹤飄渺,
去向如何眾說紛云,但稍有常識的人都知道,他很可能會待在東方龍國遊歷瞎混。
畢竟那堪稱是他的夢想,而且永遠都玩不膩。
葉公這人的個性不難了解,只要能和龍族打上交道,他可說是無所不用其極,
久而久之也因此被龍族接受。雖然沒能完全認同他的存在,
但對葉公荒唐的言行舉止也就習以為常,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但是杜仲猜想,葉公不是在九龍城寨抱著龍蛋,就是已經被龍巫一族殺人滅口。
畢竟九龍城寨的風評向來是心狠手辣。不過沒有關係。
只要葉公沒死,不是遲早讓老祖母的人給拎到九龍城寨,強迫性的和杜仲會合,
就是在九龍城寨裡被杜仲給揪出來。只是得快。
說穿了,就是時間上來不來得及的問題而已。
身懷魔血但又無力自保的孱弱茯苓,就像是塊會吸引妖魔鬼怪的唐僧肉。
所以杜仲故意「綁架」茯苓,使惡徒將矛頭指向自己,
讓自己這個有實無名的保鑣成為眾矢之的。
想搶茯苓,就得先解決杜仲這位魔女僕從,還有他從百寶齋所雇來的幫手。
禦敵陣容聽起來實力堅強,應該能夠遏阻不少弱者,讓他們摸摸鼻子知難而退。
但是茯苓安危不容有失。雙拳終究難敵四手。
若是來犯太多,難免會有左支右絀的狀況出現,甚至發生顧此失彼的失誤風險。
杜仲承擔不起。所以直闖捷徑,貫穿沙漠,就是省時省力的最好選擇。
凶危無比的惡劣環境,可以幫他們擋住、甩掉、還有解決追兵,
也沒人敢預先待在這裡埋伏攔截。但相對來說,乾渴沙漠也是偷襲游擊的好地方。
所以他們等於是兵行險著,路走偏鋒。
乾渴沙漠裡沒有識途老馬,但從不缺乏相關的小道消息。
知道只要能撐過乾渴沙漠,對面就有九龍城寨可以補給的傢伙大有人在。
藉著地形,過濾掉雜魚嘍囉,還有自以為厲害的三腳貓,
只需要面對藝高人膽大的真正刺客。是利是弊,還不得而知,
但現在有百寶齋的精銳相助,偕同保護茯苓以減少杜仲的後顧之憂,
只要來者別太棘手,杜仲都有信心應付。
目前最大的問題,還是該怎麼讓茯苓渡過這滾滾黃沙。
=============================================================================
茯苓氣喘喘吁吁,燥熱的身體已經不太出汗。才走不到半個小時,她就感到精疲力竭。
魔女的體質讓她免於中暑和脫水,但濃度太過貧乏的魔血,還無法令她無視烈日。
「茯苓姑娘,要不就歇歇吧?」珍珠靠近茯苓身邊詢問。
「妳……妳又……忘了。妳不叫對,我就……就不休息。」
茯苓上氣不接下氣,面罩底下的唇角勾起微笑。
「茯苓。」珍珠引導茯苓背風坐下,然後站到茯苓身旁,
用自己的陰影幫茯苓遮擋光熱,爭取並不存在的一絲清涼。
茯苓會意過來,拉拉珍珠衣角:「陪我坐著,不然我就站起來。」
「是。」珍珠依言坐下,但依然選擇了日曬較重那一邊。
「還是妳體貼。那個害我差點累死的人,竟然連吭都不吭,都不會關心一下。」
茯苓抱怨,看著杜仲。
「才二十幾分鐘而已耶。」杜仲皺眉,背對著珍珠屈膝蹲坐。
這樣視線才沒有死角,姿勢也方便隨機應變。只是不太雅觀。
「對啦對啦!我很虛行不行?」茯苓扭頭,瞪了肩後的空氣一眼。
若是她能看見杜仲的表情,就會知道自己是會錯了意。
杜仲並非嘲笑,而是擔憂。讓她步行穿越乾渴沙漠,終究還是太勉強嗎?
本來還期待魔血受到刺激會發揮威能。看來沿途不補充水分是不可能。
現在就要出大絕嗎?才剛開始就用掉這招會不會太早?
「渴嗎?」考慮過後,杜仲問道。「廢話!」茯苓沒好氣的說。
「嗯。」杜仲答應一聲,身上隨即響起窸窸窣窣的音效,似乎是在摸索什麼東西。
茯苓不想理他,轉頭對珍珠說話:「妳怎麼知道我想停一下?」
其實茯苓早想休息,只是礙於面子,想要逞強,又怕會被杜仲看扁,
不好意思當第一個開口提出的人。她不知道,就算是嬌小玲瓏的珍珠,
體能也比普通人好上太多,更何況是不會疲倦的杜仲。
「當下人的,沒什麼本事,就是擅長察言觀色,揣摩上意。」
珍珠一面說話,一面幫茯苓搓揉小腿,舒緩疲勞。
「別再說自己是下人了。等一下換我幫妳按摩。啊!好舒服喔!妳技術真好。」
茯苓大大鬆了口氣,肌肉中所累積的酸痛一點一滴,隨著珍珠雙手的游移捶捏排出體外。
「珍珠心領了。不敢麻煩茯苓姑……。」
想起茯苓不喜歡聽,對加上尊稱習慣成自然的珍珠,趕忙把最後一個字吞回肚裡。
「不用跟我客氣啦。」茯苓豪爽的拍拍珍珠肩頭。
「人家才不是客氣,是真的不需要。諾!渴了就喝吧。」杜仲反手,遞給茯苓一件東西。
茯苓接過,卻是個乾癟癟的透明塑膠袋,大小差不多剛好可以套住杜仲的腦袋。
「這裡面又沒有水。」茯苓既困惑又狐疑。「去尿就有。」杜仲輕描淡寫。
「你叫我喝尿?」茯苓聞言,又羞又窘,腹中火氣油然而生。嘴巴裡卻也更渴了。
「記得要省著點喝。這裡只有妳有尿,就算願意,我和珍珠也沒辦法替妳續杯。」
「誰要喝你的尿啊!變態!臭美!我不喝!死都不喝!」茯苓忿忿把塑膠袋揚手一拋。
輕飄飄的透明袋子馬上就被風沙颳走,捲向天邊。
「別後悔。我只帶了一個。」杜仲聳了聳肩。
要不是想保存體力,茯苓超想撲上去掐死杜仲。
「還是少講幾句吧,免得口乾舌燥。」珍珠安撫茯苓,試圖讓她息怒。
「我才懶得跟他浪費口水!哼!」茯苓撇過頭去。
幾秒鐘後,茯苓回神似的眨眨眼睛:
「耶?珍珠,杜仲是怪胎沒錯,妳真的也不用尿尿嗎?」
「是。」珍珠垂下頭去,低聲回應,臉頰泛紅。「為什麼啊?」
「這……珍珠無意隱瞞,只是一言難盡,說來話長。」珍珠尷尬笑笑。
「還是我來說吧。人家怕說了身分,妳會自慚形穢。
畢竟比起魔女,現在的妳更接近凡人,相較於她們是低了幾級。」杜仲慵懶插嘴:
「百寶齋的名號可貴重了,只招募絕無僅有的珍寶加入。寶物本就容易蘊藏靈氣,
涵養靈性,她們全是修練出自我實體,也就是第二真身的高階物靈,萬中無一,
堪稱逸品中的逸品。百寶齋裡,全都是最優秀的情報人員,簡單來說就是特務間諜,
而且各自有各自的天賦。
就拿珍珠來說吧,她具有藥效,醫療上可以鎮心明目,墜痰止瀉,解毒生肌,
用來美容還能保養皮膚。加上物靈的深厚修為,等於是妳的隨身急救包。
貓眼則是祝福的象徵,可以表示好運、希望、友誼、還有喜愛。
只要有她在妳身邊,小災小難基本上是有驚無險,就算遇到嚴重大禍,
或許也能化險為夷。當然啦,她們自己的本事也大得很,能力並不僅止於當妳的護身符。
至於老祖母的真身,很明顯就是祖母綠啦。她在歷史上閃耀的記錄非常古老,
幾乎足以溯及和涵蓋人類的所有過去,可說是綠寶石之王也不為過。」
「真的假的?這麼厲害!」茯苓望向珍珠的眼神帶著崇拜。
「咱們幾位姊妹沒這麼了不起。不過就是老祖母訓練出來的婢女而已。」
珍珠話雖如此,茯苓卻感應到口袋中的貓眼能量正在振動。
那是對杜仲的話深表認同的得意頻率。
不只覺得驕傲,更因能受到老祖母的領導而於有榮焉。
貓眼雖然脾氣不好,不過人形外表還滿可愛的,放在店裡當吉祥物很不錯,
而且珍珠又這麼能幹伶俐,要是能帶她們回去當鋪幫忙就好了呢。
這種各項技能都到達最高境界的封頂婢女,可是打著燈籠也找不著。
不過要是真的如此,珍珠傳統中式的女裝扮相,絕對會被姨母改變成西方的女僕造型,
然後貓眼會被迫戴上小道具當貓耳娘,作為替店裡討吉利的招財貓。
不管貓眼多不合作,姨母也一定有手段可以整治她的頑劣性格,包管讓她服服貼貼。
茯苓如此暗想,腦中浮現珍珠對女僕裝無所適從,貓眼又心不甘情不願要扮萌的模樣,
就不禁咧嘴噗哧失笑。
=============================================================================
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不知道過了多久,茯苓的雙腿越來越沉,
每踏一步都是無比艱辛,腳掌重到幾乎要抬不起來。
時間已經失去意義,茯苓平時沒有戴錶,倉促出門又沒拿手機,
只能仰賴杜仲精準無比的生理時鐘。
杜仲不需要計時工具,就能知道現在的中原標準時間,而且保證分秒不差,
還可以即時換算各國時差。這只是他一身優勢的其中之一。
比衛星定位更為精準的生物羅盤,則是他另一項方便實用的內建技能。
所以茯苓並不擔心方向錯誤,只是很苦惱終點到底還有多遠。
然而她不知道,眼下就連杜仲的生理時鐘,都已暫時失去更進階的意義,
只剩下最基本單純的碼表功能,必須等到達目的地之後才能恢復效果。
乾渴沙漠就是這麼詭異糟糕。
「杜仲,快到了沒啊?」她終於忍不住要開口詢問。
「還早著呢。才走了一個多小時,前進不到百分之一。
誰叫妳拖拖拉拉,根本是在用爬的。我連匍匐前進都比妳快。」
杜仲頭也不回,始終保持領先茯苓半步的一貫距離。
珍珠則是挽著茯苓的膀子並肩而行,不時出力攙扶,以幫忙茯苓保持平衡。
沙粒綿綿密密,又鬆又滑,難以邁足,讓茯苓一腳高一腳低,走一步退半步,
每次拔起半埋在沙裡的鞋身都是考驗,也是挫折。
樂觀估計,假設兩小時就是百分之一,那全程就需要兩百小時。即使不眠不休,
也得走上將近十天。如果人性化點保守一些,一天只走八個小時,
那總時數就得再乘三倍。而且隨著體力消耗,速度還會越來越慢。
重點是不到百分之一的解釋範圍很廣,只走了萬分之一也是不到百分之一。
光是心算和胡思亂想,就讓茯苓的心涼了一半,也更加頭昏腦脹。
天旋地轉一陣暈眩,茯苓猛然跌步踉蹌,差點沒有跪下摔倒。
要不是被珍珠即時拉住,她已經把臉砸進沙裡,以狗吃屎之姿燙傷面皮。
「杜仲少爺,緩緩吧?」珍珠柔聲請求。
杜仲停下腳步,點了點頭。珍珠急忙讓茯苓坐下休息。
搖搖欲墜了嗎?把茯苓的狀況看在眼裡,杜仲不禁有些動搖,
懷疑自己當初是否判斷錯誤。但無論如何檢討,他都無法做出別的決定。
杜仲很想像瞬間移動到商城那樣,和茯苓一起直接傳送到目的地,但是他做不到。
因為沒有與當地的主事者訂定互信特約。所謂的特權是建立在特許之上。
當然,週遭並不只有這一條路,能從百貨商城通往九龍城寨,但繞過乾渴沙漠曠日廢時,
他們已經沒有時間可以浪費。畢竟這裡的時間流逝,與人間界速度不同,分秒必爭。
而且另覓它途也未必就是明智之舉。雖然理論上會比較平穩,
但有害茯苓安全的負面因素,並不見得就會比較少。
某些區塊無法無天,根本就沒有秩序可言,只相信赤裸裸血淋淋的弱肉強食,
而且野蠻愚蠢到前仆後繼,完全不懂設停損點。
百貨商城比鄰人間,九龍城寨接壤異界,形同坐落在國境邊緣的接駁站,
但兩者本質都和乾渴沙漠,以及附近的所有區域一樣,是介於人間與異界之間,
位於時空不安定的夾縫之中,由所屬幫派或勢力所掌控的自治邊境。
差別只是穩定度的強弱而已。
越靠近人間或偏向異界的領土,其根基就越為堅固,時空觀念也就越為一致。
因為它們曾是緊密相連的同片時空,只是被外力切割成零碎區塊。
然而在這種被神魔大戰所撕裂蹂躪過的地方,所衍生出來的一切存在都危如累卵,
不只空間隨時可能會化為烏有,就連時間和人間的比例也不固定,
彷彿發瘋一般胡亂跳動。唯一還能確定的共通點,就是光陰似箭,一去不返。
所以他們路上耽擱不得。即使不考慮所處時空忽然崩潰坍塌的可能性。
每慢一秒,所損失的可能是幾分鐘、幾小時、或者是一整天、一星期、
乃至於好幾個月、甚至是一年份的時間就這樣無聲無息,消失無蹤,
端看飄渺的運氣和叵測的機率。
只有到了九龍城寨,時間的流逝比例才會重新易於估算。
就像在百貨商城的時候那樣。和人間差不多是一比一。
比起人間,這個方向的時間會以倍數狂飆,但如果是換成其它方向,
則有可能改為更趨緩慢。有些傳說故事裡面,主人翁進入「仙境」,
只是稍微待了一下,回家時竟發現滄海桑田,人事全非,
又或是在仙境中過了大半輩子,回去卻僅是黃粱一夢,耗時無多,
大至上就是誤闖了這些地方。
這些地方,只有兩類生靈會居住於此,把時空殘骸當成能長期安身的樂土。
一種別無選擇,一種無所畏懼。
數分鐘後,茯苓的腦袋清醒了些,垂頭喪氣的摳著指縫裡的細沙。
「打起精神來,妳只是遇到了撞牆期,而不是真的走不動了。
魔女的血不可能這麼沒用。乾渴沙漠不單會榨取體力,更會磨損和消耗求生的意志力,
但同時也能砥礪和激發妳的魔血。只要妳願意傾聽魔血沸騰護主的聲音。」
杜仲鏗鏘有力地說。
他知道茯苓度秒如年,也知道她現在身心煎熬,但他不能心軟,更不能讓她停在這裡。
他必須負起讓她繼續前行的鞭策責任。他知道她還能走。
「所以,站起來!」他居高臨下的皺眉俯視。
「喔……」茯苓抬頭,眼眶泛紅,有氣無力的應了一聲。
杜仲就只會逼她念她,都不會說好聽話鼓勵和讚美她,也不會溫柔點展露微笑,
伸出手來像個紳士拉她一把。她明明已經很努力了。
「茯苓,加油。」
珍珠蹲下,將茯苓的手臂勾掛上自己肩頭,打算用嬌小的身子支撐起她。
如果必要,她還可以揹茯苓走。只是這樣一來,茯苓後背就會空門大開,
為求保險起見,勢必得叫貓眼出來幫忙看顧。問題是貓眼一旦現身,
免不了又要惹茯苓不開心,最好還是能免則免。
「好了嗎?要站起來囉?」珍珠以半蹲著的預備姿勢詢問茯苓。
「等!等等!」茯苓咬牙輕喊。
兩腿才一用力,就牽動了下腹肌肉,讓膀胱裡蓄積已久的壓力瀕臨洩洪。
不行了!好渴!又快憋不住了!難為情歸難為情,可是……可是有水當思無水之苦,
現在可沒有浪費水資源的本錢。如果就這樣解放到沙漠裡面,
還不如先收集起來帶在身上,再慢慢考慮要不要喝。
「拿來!」她抿唇望向杜仲。「什麼?」杜仲回問。
「塑膠袋啦!」茯苓沒好氣地說。
自從踏入沙漠之後,她可是飽嚐心酸受盡苦楚,滿腹委屈無處發洩。
杜仲這白目傢伙還要她講這麼明。
「就說過了只帶一個。」杜仲兩手一攤,聳了聳肩:
「不然布料也會吸收水分,尿在衣服上也是可以,圍在頸部也有助降溫。」
「我才不要!這樣還怎麼穿啊?太噁心了!」茯苓大聲抗議,嚴正聲明。
曬傷是美白的大敵,她就只有這件薄外套可以遮陽。
雖然魔血能夠大幅降低紫外線的傷害,但還好是穿了淺色系的服裝,
不然肯定會被輻射熱給燙熟。
「茯苓。」珍珠拉拉她的衣袖,遞上了一個球形硬殼容器,頂部開有洞口,
內部空間約莫有半公升,外觀素雅白淨,但卻光彩奪目,色澤耀眼:
「用這個吧,我剛做的。等裝完了,我再加上蓋子,把它密封,不怕蒸發,
又能保鮮避免變質。」
「太棒了!好漂亮啊!妳剛做的?怎麼做的?」茯苓又驚又喜,接過容器,緩緩起身。
還能加蓋的話就太好了,可以避免尿液外洩和騷味四溢。
雖然感覺上很像在糟蹋好東西,甚至於有點暴殄天物。
「珍珠本身就是由一層層的薄膜堆疊而成,方才只是合成同樣的物質加以塑形。」
受到熱烈誇獎的珍珠靦腆解釋。
「聽不懂,不過好用就好。」茯苓扭頭,惡狠狠瞪了杜仲一眼:
「不准偷看喔!不然給你死!」然後兀自往遠處走去。她連聲音都不想被杜仲聽見。
杜仲給了珍珠一個眼神。「是。」珍珠立即跟上。
放眼所及,都沒有像樣的遮蔽物,但茯苓也沒那個體力,特地繞到更遠處的沙丘之後。
因為她怕下去後就爬不回來,只好草草找了個杜仲背後的高點落腳,
然後祈禱他不要忽然抬頭往這邊看。但是真要在這種環境脫褲蹲下,
茯苓心裡還是有很大障礙,深怕會有什麼怪蟲竄出來咬她屁股。
「珍珠我去那邊。」茯苓朝十公尺外指了一指。
「落單不好,珍珠陪妳去吧?」
雖然距離很短,只有一下,人又會在視線範圍以內,但珍珠依然必須盡忠職守,
不得輕易放鬆警惕。
「不要啦……」茯苓面露難色。即使同為女性,在別人面前小便還是很難為情。
她本來還想拜託珍珠別過頭去。
「好吧。」珍珠妥協,對著茯苓的口袋說:「貓眼,注意一點。」
貓眼沒有反應,但是珍珠知道她有聽見。
貓眼個性彆扭,但對正事可是一絲不苟,絕不偷懶。
於是茯苓漸行漸遠,略為猶豫,然後尷尬的解開褲頭,終於願意面對現實。
不管有多不好意思,在膀胱爆掉之前,她都必須把尿液排出體外,
並且儲存起來以備不時之需。
珍珠提供的容器外觀看似簡單陽春,卻很意外的超級符合人體工學,
而上端開口也剛好夠大,能讓茯苓滴水不漏。上完廁所,茯苓卻發現自己沒衛生紙。
不洗手還無所謂,大不了用沙子搓搓,可是不擦乾淨的話……總不能也用沙吧?
窘意完全佔據了茯苓腦袋。沙漠裡不可能有販賣機吧?開口向珍珠借?
可以是可以,不過很丟臉啊。而且會被看到露屁股的糗樣,超想死的。
但是僵在這邊下盤開開又不是辦法,本來就很酸的兩腿已經蹲到發硬。
此時此刻,奇蹟一般,一包面紙從天而降,不偏不倚啪地落在茯苓面前。
得救了!還來不及感謝上蒼,茯苓不管三七二十一伸手就抓,
等到撕開包裝的瞬間才感覺奇怪。正常來說,會有面紙無緣無故從天上掉下來嗎?
背脊發涼,毛骨悚然,不好的熟悉感自身後油然而生。
該不會是……茯苓暗叫糟糕,抓著面紙的右手和拿著容器的左手都在顫抖。
果然是他!不會有錯!魔血的直覺竟然在這時候才變得敏銳,真是好的不靈壞的靈。
「快擦啊。發呆幹嘛?就知道妳出包了。女孩子出門在外還不帶衛生紙。
尿個尿半分鐘的事也能搞這麼久。」杜仲的聲音從後方冷冷響起。
「我就知道!你這個死變態!」
茯苓抱頭哀號,欲哭無淚,手上裝滿尿的容器,一個沒拿穩差點滑掉灑地。
這下慘了,全都被看光光了,以後嫁不出去了,一生幸福都毀在這王八蛋手上了。
這傢伙哪時來的?當真是神出鬼沒。她莫名其妙被拉出門,最好是知道要遠行啦!
就算想帶也來不及啊!
「對不起,茯苓。珍珠不敢擋杜仲少爺。」珍珠的聲音充滿歉意。
不會吧?連珍珠也實況目睹了這段節操破碎的羞恥過程?這下子還讓不讓人活啊!
等等,意思是隨身攜帶的貓眼也直擊一切?口袋裡那種欲蓋彌彰的得意振動,
根本就是貓眼這死小孩在憋笑。完了完了,以後在她面前都抬不起頭來了,
連垂死掙扎的立場都沒有。茯苓的內心小劇場風起雲湧,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好心被雷親。送紙來給妳還被罵。」杜仲語氣無奈。
「誰叫你要偷看!不對,不是偷看,你是明目張膽的看!你這個變態跟蹤狂!」
紙已在手,不擦不行,茯苓只能屈辱含淚,速戰速決,完事之後就趕忙穿上褲子。
「放心,我沒看妳。是一路倒退走過來的。」
「倒退?」茯苓愣愣眨眼,扣好扣子,拉好拉鍊,轉過身去。
她看見杜仲的背影正單臂插腰,以掌遮額,俯瞰著低處的風沙吹襲。
「真的嗎?」茯苓半信半疑,沒想到還有這招。
「真的。珍珠可以作證。」
珍珠馬上舉手,並且拾起茯苓放在沙地上的容器,進行封口。
寶光流轉,容器就像一體成型的圓球一般,毫無縫隙。
「哼!還是很可惡!」茯苓用力踢向杜仲小腿:「你不會叫珍珠拿給我啊!」
太好了,只是虛驚一場,不過杜仲想被原諒可沒那麼容易。
「我覺得,還是親自守候在妳身邊會比較好。啊!」杜仲雙眼睜大。
「怎麼了?」不知為何,杜仲光是這一句話,就讓茯苓火氣全消。
「真的有異物呢。剛剛風颳過去,沙裡好像有東西露出來。」
杜仲皺眉,似乎在考慮什麼。
「垃圾吧?」茯苓的猜測完全沒有經過大腦,隨即看向珍珠伸手說道:「謝謝。」
雖說理論上尿是無菌,密封後沒有味道也不會髒,但讓珍珠一直捧著自己的尿,
茯苓還是很過意不去。
「這形狀不好拿,讓珍珠帶著就好。一定會用心保管。」
珍珠將球體碰觸體側。明明沒有掛勾也沒有繫帶,球體卻像生根一樣,
牢牢「黏」在了珍珠腰際的衣服上。
「好吧。」想想也有道理,茯苓就不再堅持。
只是要喝時該如何向珍珠開口,又成了另外一個難題。
但是這容器沒有蓋子,沒有瓶塞,如果想要打開,勢必得由珍珠處理,
不管由誰來拿,又或是再怎麼難以啟齒,茯苓始終都得厚起臉皮。
「看夠了沒啊?走吧!」茯苓站到杜仲身旁。
這裡的風景無敵單調,雖然壯觀,卻沒什麼細節值得欣賞。
「不對。是手。」杜仲端詳一陣之後下了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