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回明天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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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沙漠裡的天黑得很快。眾人邊走邊聊,不知不覺便步入傍晚。
不久前還是陽光刺眼,沒一會就已不見五指。
於是珍珠再度大顯身手,以與水壺同樣的材質搭起硬殼帳篷,
讓大家得以棲身休息躲避風沙。
比起外面舒服很多,只是空間不大,稍嫌狹窄,一行人擠在裡面有點拘束。
帳篷內部散發淡淡光輝,可以充當柔和照明,被迫彼此依偎的寶貴體溫,
也讓週遭能保住些許暖意。
乾渴沙漠是最劇烈的極端,白晝有多炎熱,黑夜就有多寒冷。
但是沒有露珠,沒有冰晶,因為這裡是缺乏水氣和生機的死亡之地。
路上交代了差點變成活標本的原因,死裡逃生的葉公不勝唏噓。
內容不算鉅細靡遺,但也有頭有尾,條理分明,讓聽眾不難簡化出過程大綱。
葉公生性豁達,不會記仇,所以並不在意被龍巫族人反咬一口,
只是謝天謝地能撿回一命。因為要是死了,就沒辦法再尋龍了。
不管已經和龍族有多少接觸,葉公依然對追著龍尾巴跑樂此不疲。
他的永生由龍族賦予,也因為龍族而別具意義。如果可以,葉公真想和龍族共存亡。
畢竟如果失去龍族,他自己活著也是無聊。
這些年來,他早已成了孤家寡人,在紅塵中無親無故,與凡間幾乎絕緣。
龍氣加身護體,並非沒副作用。絕子絕孫就是葉公所付出的代價。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這是中國人根深蒂固的古老觀念。而且葉公偶爾也會寂寞。
在漫長的歲月裡面,他曾經有過幾個女人,試圖藉此留下骨肉,建立家庭,
但都無法令對方懷孕。不想耽誤髮妻青春,只要三年之內撥種未果,
葉公就會餽贈女子大筆錢財,並且寫下休書,令其改嫁。
老是和龍打交道的異人自有奇招,要弄點身外之物只是舉手之勞,金銀珍寶唾手可得,
就算想富可敵國也不成問題。然而分開之後,那些女人有了新伴,
卻一個個都能順利生產。所以問題很明顯是出在葉公這邊,而非女方的肚皮不爭氣。
久而久之,葉公只能認清並接受事實,後來也就自然而然放棄了傳宗接代。
想起往事,不禁有些心酸。沒能產下一男半女終是遺憾。葉公以食指拭去眼角淚光。
就是因為能對龍族面臨斷苗的焦急無助感同身受,所以葉公才會使出渾身解數復育妖龍,
也才能同時得到東西龍族鼎力相助,竭盡所能提供物資又給予建議。
「太過分了,竟然把你丟到乾渴沙漠。」
茯苓會錯了意,同情說道,拍拍葉公肩頭以示安慰。
她以為葉公是由於遭到背叛而悲哀傷感。被人家過河拆橋的滋味一定很不好受。
「不是他們丟的,是我跑出來的。」抱膝蜷縮,葉公搖了搖頭,再作解釋。
原來他是狗急跳牆,慌不擇路,為求逃走保命,只好勇闖絕境。
「自找的,不意外。剛好而已,活該欠宰,沒死算命大了。
想了解妖龍而親近龍巫,根本就是與虎謀皮。他們才不會把利用妖龍的權力拱手讓人。」
杜仲語氣不善,還是氣不過要幫葉公惹出來的爛攤子擦屁股。
如果當初這傢伙拒絕龍巫,那就什麼麻煩也沒有了。
就是會有笨蛋做事之前不先想後果,光憑著一時衝動就悶頭蠻幹。
白癡不是病,腦殘沒藥醫,這世上永遠不缺愚蠢之徒。
與其說葉公天真無邪,不如講他是智障白目,竟然會瞎到去打妖龍和龍巫的主意,
然後還把東西龍族給牽扯進來。葉公就像是最狂熱盲目的動物學家,
一心想讓已經被認定絕種的,自己所著迷的夢幻生命復甦問世,
完全不考慮會不會引發浩劫,戕害環境。很有點侏儸紀公園的那種味道。
每個物種的出現都有理由,而消失也都有其原因,不是一句人定勝天就能輕易改變。
當既有的平衡被嚴重破壞,大自然就會再造新的平衡,即使必須翻天覆地。
而某些受牽連的倒楣存在,也勢必將因此調整呼吸,重新適應,
特別是始作俑者一定會受到教訓。只是或早或晚。
而且未必都能如願找到出路,繼續活著。
「一路走來,您辛苦了。葉公大人。」珍珠的嘆息帶著弦外之音。
「不過就憑你這塊料,可以在乾渴沙漠倖免於難,也真是奇蹟呢。」
杜仲嘴角微揚,用看稀有動物的眼神打量葉公。
「沒有三兩三,怎敢上梁山?我也是有把握才這樣做的!」
葉公拿出他的龍珠向眾人展示:「只要含著龍珠,就能生津止渴,飽腹消飢,
短時間內不用擔心乾旱斷糧,所以我才往沙漠跑。不過沒想到他們還有留一手。」
「哪一手?」杜仲對這點倒是很有興趣。
「大家都說九龍城寨滅了沙遁,可其實他們還圈養著少數遺族,
當作渡過乾渴沙漠的駱駝來用。真的!雖然沒有親眼所見,
但卻是我親耳所聞,親身體驗!不然他們不可能來抓我。
意識到我逃走之後,他們就帶著被馴服的沙遁族民出來搜索。
那些沙遁人就像獵犬一樣,可以發現並追蹤根本不存在的蛛絲馬跡,
然後用最快的速度趕上我。那時候我才跑了半天不到,
拉開的距離馬上就被縮短到可以聽見沙遁人的嘶吼,轉眼就被逼到了窮途末路。
沙遁人的聲音我很久以前曾經聽過,絕對沒錯!
那種狗吠狼嚎似的嗓子像噩夢一樣,聽過就再也忘不掉。」
「那怎麼辦?」茯苓瞪大眼睛,非常入戲。
「我也不知道,整個被嚇傻了,還以為完蛋了。不過不是因為快被抓到。
那時候我太緊張,不小心把龍珠給嚥下去,結果就卡在喉嚨裡面,梗在那邊不上不下,
吞不進去又吐不出來,被噎到無法呼吸,眼前發黑。」「然後?」茯苓眨眨眼睛。
「然後醒來,就遇到妳們了。」葉公不太好意思的搔搔後腦。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珍珠微笑著點了點頭。「什麼意思?」茯苓有聽沒懂。
「簡單來說,就是他好狗運,命夠硬,誤打誤撞靠著窒息假死逃過一劫。
也是多虧了有這個寶貝傍身。」杜仲從葉公掌中拿起龍珠把玩。
龍珠體積不大,但卻頗沉,摸起來冰冰涼涼,觸感滑潤,光是拿在手裡就能消暑解熱,
極度透明的無色渾圓,像是能稀薄到空氣裡面,完全不是普通的玻璃可以比擬。
好東西啊!杜仲挑眉,對葉公問道:「借來用用?」
「拿去啊。不用借,直接送你。我隨時想要都拿得到,幾個密窖裡也還有不少庫存。」
葉公做人倒是大方。
「這不是龍珠嗎?怎麼好廉價的感覺啊?應該很稀有才對吧?」
茯苓把玩著杜仲塞過來的龍珠,身上頓時舒爽不少。
龍珠不但能幫她從外部抵禦寒冷,還能清除蓄積在茯苓體內的鬱悶暑氣,
具有調節體溫的神奇妙效。
「不稀有啊,不就是龍的結石嗎?龍國裡隨便撿都有。」葉公聳了聳肩。
「龍的……結石?」茯苓突然覺得這寶物聽起來好像有點髒。
龍珠被這樣一講不是更糟糕了嗎,瞬間貶值成廢棄物。
「是啊,送你們的這顆是牙結石。龍通常都沒在刷牙,畢竟不會蛀牙,
而且還能不時換牙,不過還是會長結石。舊牙自然脫離的時候,就會一併掉落下來,
也算是保持口腔清潔的天然機制吧?有機會的話,再送你們幾顆不一樣的,
看是要腎結石、膽結石、還是胃結石都有。這些就真的比較少了,
因為龍大多數都很健康長壽。我是趁著幫忙修墳的時候討來的。」
「你確定不是盜墓嗎?」杜仲半開玩笑的問道。
「不是啦!有經過同意喔!神魔大戰的時候,龍族傷亡慘重,
很多捐軀的戰士遺體都無法妥善掩埋,只能先草草堆放在萬龍塚,
也就是俗稱的亂葬崗,等到肉身腐爛之後,骸骨都是七零八落,交相混雜。
讓英勇的先祖們能完整安息,一直是龍族的心頭大願。
我去參觀的時候發現這點,因為剛好對龍的骨骼有點心得,
可以看出來哪些骨頭屬於同一隻龍,所以就負責指揮拼湊,幫忙還原全屍。
我來動口龍族動手,一方出嘴一方出力,大家分工合作勝任愉快。
有了交情之後,龍族就答應除了骨頭以外,我想要什麼都可以拿走。」葉公面露得色。
「我不要了。還你。」茯苓把變得有些恐怖,而且還越來越噁心的龍珠遞向葉公。
這樣的來歷實在是太驚悚了,感覺就有很多怨念深重的負面能量,
就算這顆只是牙結石也很難接受,雖然沒有殘留口臭,
誰知道是不是從屍骸齒槽裡拔下來的。她可不想被龍族的鬼魂詛咒。
「少來!收好!哪根筋不對啊妳?明天出太陽就給我含進嘴裡!」
杜仲用眼神強迫茯苓把手縮回。「才不要咧!」茯苓氣鼓鼓的嘟嘴。
「為什麼不要?會聞到淡淡的清香喔,和龍涎香的味道很像,只是沒那麼濃。」
葉公一臉的無法理解。有顆龍珠能含,對凡人該是多大的殊榮啊!
說是夢寐以求都不為過。怎麼可能會有人不要?
「因為這顆龍……」茯苓講到一半,就被珍珠向後一拉,搶過話頭。
「因為這顆龍珠被葉公大人含過了嘛。茯苓生性愛潔,又尚未出閣,
所以與男士授受不親,沾染不得。」珍珠及時插話,漂亮解除了一場危機。
葉公不但是個榜上有名的愛龍奇人,更是舉世無雙的超級怪人,
名號當然也被列在百寶齋的調查資料裡面。
他的性格非常單純,而且直爽真誠,可以說是胸無城府,但卻偏執頑固。
對於絕大部分的事情,葉公這個人很好說話,隨和圓融,
寬宏大量到堪稱濫好人的程度,就算是他本身受到侮辱,也不太會放在心上。
但若有誰冒犯龍族,那怕只是褻瀆龍在葉公心中的崇高地位,
就絕不是能一笑置之的小事情了。
如果茯苓嫌棄龍珠,恐怕會觸發葉公的老毛病,
開始把茯苓視為必須好好教育的無禮對象,甚至引起敵意和鄙視。
平時的話不用在意,畢竟葉公不會構成威脅。
而且他還是個坦蕩蕩的迂腐君子,很多事情不知變通,
所以向來總是正面對人,敢做敢當,絕不在背地裡幹齷齪勾當,
就算想對茯苓怎樣,手段也是光明磊落,不用提防他耍陰招。
但要是葉公不肯合作,卻會讓之後的旅途事倍功半,況且應付妖龍還得靠他。
「也是,吃到我的口水懷孕那可不行。不對啊!沒關係啦,反正我又不能生。
嗯,不過也不好就是了。」葉公似懂非懂的點頭說道。
他的性知識還滯留在古代版本,沒有與時俱進吸收更新,
以至於知其然卻不知其所以然,對男女之事雖曾身體力行,理解上卻是本末倒置,
弄錯了體液交流的重點在哪。
畢竟葉公對上一次的行房經驗,記憶已經很模糊了,差不多是完全沒有印象。
和妻妾以外的女性發生關係,不是正經男人該做的事。
男子要想成家立戶,就該明媒正娶給人家名份。
自從停止和女人結婚之後,葉公一直都是守身如玉,貞操無暇。
所以他完全可以明白,茯苓為什麼會排斥自己的唾液。
在葉公那個年代的觀念裡面,還沒過門的女孩必定要是完璧處子,
嫁人前怕被壞了名節純屬正常,連讓男人摸手都不合規矩,更何況是吃到口水。
茯苓老大不甘願的皺著眉頭。杜仲還在火上加油:
「都幾歲的人了還不懂事。反正妳明天是含定了,少在那鬧脾氣給我添亂。
不肯就範我就硬塞,然後拿臭襪子把妳的嘴堵起來,最多讓妳選左腳右腳。
要不要先舔舔看,習慣一下紡織品的口感?」杜仲翹起腳來,脫掉球鞋,
蠕動起包覆在棉襪下的腳指。「去死啦你!」茯苓堅決抵抗。
「信不信我現在就塞?還是乾脆讓妳吞下去一了百了?
把龍珠收在妳肚子裡我也省事,免得還要擔心遺失。」
「……」
明白杜仲說得出就做得到,敢怒不敢言的茯苓只好訕訕住口,強忍住想比中指的衝動。
知道茯苓在使小性子,珍珠輕輕柔柔的勸著她:
「放心,不用含也不用吞。帶在身上,跟貓眼放在一起也行。
雖說內服效果比外用好,可再加上魔血也就夠了。
龍珠是聖物,很乾淨的,諸邪不侵,汙穢不沾。想成龍族的舍利子不就好了?」
「放口袋裡,也可以嗎?」茯苓偷瞄杜仲。如果改成這樣,她倒是願意妥協。
珍珠真不愧是珍珠,一個簡單俐落的譬喻法,就讓龍珠整個美化加值,洗白不少。
同樣是形容一個東西,會不會說話還是有差。
杜仲哼哼兩聲,不置可否,沒說答應,但也沒有表示反對。
這是「等明天觀察看看,折衷方案到底有沒有用再說」的意思。
反正給機會試試也沒損失。
茯苓鬆了口氣,收起龍珠。
只要不用放進嘴巴就一切好談。大不了明天打死也不喊累叫渴。
到時候如果真的被逼急了,就趁杜仲不注意的空檔,
悄悄把龍珠丟進沙裡,肯定不可能找得回來。
「帶在身上,好處多多。龍珠是葉公大人的一番心意,妳可要保管好啊。」
看出茯苓心懷鬼胎,珍珠似笑非笑溫言叮嚀。
「有什麼稀奇。不就是牙結石嘛。」茯苓餘怒未消,故意貶低龍珠給杜仲聽。
杜仲打了個哈欠不理不睬。
「龍身上下,無處非寶。即使是牙結石,也能有大妙用。龍珠終究還是龍珠。」
珍珠笑盈盈的細細解說:
「主動方面,龍珠有靈,可以偵測危機,自行護主,往往能在緊急時刻,
發揮意想不到的關鍵功效,而且還能隨著情況或需求不同改變異能。
例如解渴止餓或是延壽續命。葉公大人不就是因此得救,才沒有死於窒息?
被動來講,龍氣能夠驅逐妖異,類似於以暴制暴,就像惡狗不敢招惹猛虎,
小動物光是聞到大野獸的味道就不敢靠近。
龍珠氣息本身不壞,只是太過剛猛霸道,在在強調著凌威莫犯的無上尊貴,
就連我們百寶齋的姊妹都相形遜色,所以先前一摸就知道了。」
「真的假的?不是集齊七顆可以向神龍許願而已喔?」茯苓半開玩笑地問。
她得到的這顆龍珠不是橙色,而且上面也沒有星星,當然更和納美克星沒有關係。
「這是珍珠的肺腑之言,不敢誇大。妳可以問葉公大人。」
「喂……」茯苓扭頭,看向葉公,才要開口卻立即收聲。
歪著腦袋窩著身子,缺心眼又少根筋的葉公,竟然已經開始打呼。
可以在陌生人面前睡到流口水嗎?還真是個無可救藥的樂天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