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妹，妳怎麼越走越慢了啦？」
陽光普照的星期天早上，他站在我十步之外的山道上對我說道。
「我累了嘛…」我已經不太有氣力大聲說話了。
「又是妳嚷著要來行山的，現在反而來喊累了。」他笑道。
「哪有男生像你這臭傢伙這麼沒風度，把人家女生丟在後邊的？」
我嘟著嘴說道。
「我走在前邊，就是要讓妳怕被我丟下，才會有意識要跟上來。若
我跟著妳的速度和妳一起走，大概還未到山腰，妳就不肯再走下去了。
」他的臉上寫著促狹。
這是甚麼歪理？
唉，真後悔跟他說要到這裡來。都怪我的死黨，說甚麼去郊外地方
四野無人會有多點獨處的機會…一路上有很多行山客啊，哪來四野無人
了？
他，並不是我的親生哥哥。他是我哥從中學時代起的好朋友。
和他初相識那幾年，我就覺得他有兩點跟一般男生（包括我哥）不
同：他是一個十分乾淨的男生。即使跟我哥和一班朋友打過球後，他還
是會注意自己的儀容，不會像同齡的男生般那麼邋遢；而且，他很細心
，是那種請他替我拿食具，他會自動附上兩張餐紙巾的那種不經意的細
心。
但是，在那些年，我和他的交集並不多。所以對他的印象，也就僅
此而已。
四年前，我哥在大學畢業後不久便因急病過身了。在靈堂上，他一
直在哭，完全沒有理會旁人的勸解，哭得幾乎比我這家屬還要慘。
見到這情景，親戚朋友們都嘖嘖稱奇，甚至開始竊竊私語。
我一直都不知道他為甚麼那天會哭得這麼慘。直至到兩年前，我二
十歲生日那天，派對過後送我回家的路上，喝了幾杯的他才說出那原因。
「我自從認識妳哥之後不久，便暗戀著他了。」他輕輕淡淡的說道。
當時的我，聽罷並沒有太過驚訝。也許，是因為那是他在那天泣不
成聲的唯一合理理由吧？
「我哥…一直也不知道嗎？」沉默半晌之後，我問道。
他搖了搖頭。「他大概不會喜歡男生的。我想。」
說的也是。我記得在整理哥的遺物時，發現了一大疊水著女優寫真
集…
我們一路都沒有再說話，直到我們走到了我家的樓下。
「若是妳因為我剛才我說的事而不再和我來往，我會理解的…畢竟
，一個男生喜歡另一個男生，是不正常的事吧…」他略帶遲疑的說。
「的確是不正常啊。」我抿著嘴道。「你從初中開始暗戀同一個人
直至大學畢了業。哪有正常人在這年紀這麼長情的？」
他露出了一個如釋重負的微笑。
「你可是答應了我哥，要替他照顧我，直到我能嫁出去為止呀。你
可別想要逃避責任哦。」我說罷輕捶了他一下。
「我知道了。」他搔了搔頭。
「謝謝你告訴我。」我正容道。「你是把我視為重要的朋友，才會
跟我說這事。」
「當然重要了。妳是我的阿妹呀。」他說著摸了摸我的頭。
我不喜歡被他摸著頭的感覺，像是自己變成笨笨的小動物似的。
「我已經二十歲啦，你怎麼還是把我當小妹妹了？」我不服氣的說。
也就是這樣，我和他的關係就定格在「兄妹」這個圈圈內了。
但是，當別人把我稱作他的乾妹妹的時候，他總是鄭而重之地否認
，說我是他朋友的妹妹，不是乾妹。
我問過他，他不是一直都叫我阿妹的嗎，為甚麼要否認？他說，乾
哥乾妹這種稱謂，只是曖昧中的男女才會用。
自從我哥走了之後，他和我就經常膩在一起，單獨出去吃飯看電影
也是常事。在旁人眼中看來，這兩人不就是在曖昧中嗎？
但其實，我有時也不太確定，我和他會走在一起，是不是只因為我
們都太想念我哥，想從對方身上尋找他的身影而已？
我喜歡他嗎？
「妳當然是喜歡他啦！要不妳也不會為他煩惱這麼久了。」死黨如
是說。
「但我可能只是習慣有他的陪伴和照顧呀。」
「這有分別嗎？妳是不是想跟他在一起？妳跟他一起的時候是不是
很開心？」她問道。
「也算是吧…」
「那就是了。」死黨一副專家口吻。「只是，妳要面對一個難題。」
「甚麼難題？」
「他喜歡男生呀！妳要令他喜歡女生，可能不容易啊。」
我沒好氣的說道：「我不是要他喜歡女生，我想要他喜歡我呀！」
「有甚麼分別？妳不就是女生嗎？」
我懶得解釋，只是悶聲不再說話。
連走帶爬的走了兩個多小時，我和他終於來到了山頂。
腳下山谷的風景頗為漂亮，這一番辛苦總算沒有白費就是了。
他拿出兩份三文治，把其中一份拿了給我。當然，他把紙餐巾一併
附上。
我咬了一口三文治。那是生菜蕃茄火腿的味道。他一向都愛吃吞拿
魚三文治，但為了討厭吃魚的我，卻要多做另外一款口味。
他對我的照顧，看來是多麼的理所當然。但是，這一切還可以繼續
多久？直到他有喜歡的人？直到他漸漸覺得厭煩，不想再照看這故人的
妹妹？
我一邊想，一邊食不知味的咬著三文治。
吃過午餐，我和他都沒有說話，只是並肩坐著，在看風景之餘發呆。
過了良久之後，我開口說道：「問你一個問題吧。」
他看了我一眼，「嗯」了一聲。
「你說過，你會一直照顧著我，直到我找到另一半為止。若我真的
一直沒有男朋友的話，你就會一直陪伴著我嗎？」
他皺了皺眉，給了我一個「這是甚麼怪問題」的表情，說道：「其
實也沒有甚麼照顧不照顧的。就是跟妳比較熟稔，會多知道妳的所需而
已。若有一天，妳不想再看到我了，我就會消失啊。」
我又問道：「但是，若你有了喜歡的人的話呢？」
其實我想問的問題是：他現在有喜歡的人嗎？
他沉吟了半晌，才說道：「我不知道…自從妳哥之後，我就沒有再
愛過任何人了。」
他提起我哥，我怕他想起傷心事，所以不敢再說話。不料，他卻出
奇地快的回復過來，用開玩笑的口吻說道：「阿妹，妳腦袋看來這麼小
，為甚麼可以裝這麼多怪念頭和怪問題啊？」
他說罷習慣成自然的把手伸向我的頭上。我心中覺得一陣氣苦，一
手把他的手掌格開了。
「不要再當我是小妹了。我只是比你小四年呀。」我嘟著嘴。
他笑了笑。「不當妳阿妹，我要把妳當誰？」
「當…」我小聲的說了一個字之後，往後的卻卡著說不出來。
他以為我沒有答話，逕自收拾行裝，準備下山。當我回過神來時，
他已經往下山的方向走了好幾步了。
「喂，你怎麼又自己走在前邊了？」我叫道。
「我走在前邊，妳失足滾下山道時我才可以接住妳嘛。」他說話時
頭也不回。
可惡的傢伙。
忽然間，我不知道哪來的一鼓衝動，大聲喊道：「我不會放棄的！」
大概是我的音量太大了，正要從我身旁經過的行山客被我嚇了一跳
，故意繞開去，離我遠一點，還多看了我幾眼。
哈，大概我才是不正常的人吧。
他停下步，轉身過來，沒好氣的笑道：「妳當然不能放棄了。我可
沒有力氣背妳下山啊。」
我只是雙手叉腰，氣鼓鼓的看著他。
他沒有再說甚麼，只是揮一揮手，叫我快跟上。
其實，以他的細心，是不是有聽得到我的弦外之音，只是裝作不懂
呢？
算了，不論他知不知道，我也是要追上去的，不是嗎？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