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點十五分，車子停在慎言家的樓下。
語瑜看著眼前的大樓，驚訝地問，「琪琪姊！這就是妳家嗎？還蠻不錯的感覺耶！」
莉莉看著這棟不起眼的大樓，一時間還無法會意語瑜的話，隨後才想到這時代能住在大樓
的人，都算非常有錢。看看四周，就這棟建築物最搶眼，像是個莊嚴的地標。但莉莉想這
都沒什麼，裡面穿著制服的管理員才是它顯得出眾的關鍵。
「還有管理員耶！他真的會幫忙任何事嗎？」語瑜好奇地問。
「應該會吧……」莉莉不明白為什麼語瑜要一副看到外星人的表情，也不明白她為什麼要
羨慕，她家的管家和專屬司機才叫人羨慕吧！
和語瑜道別已是五分鐘後的事了，她在車上不停地問著莉莉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的問題。莉
莉想逃下車，但語瑜緊抓著她不放，表情閃著興奮的光芒，莉莉根本不敢推開她離開。直
到李叔提醒她該回家，她才願意放莉莉下車。
管理員和早上的是不同人，但奇蹟地沒攔下她，還親切向她點個頭。
莉莉心想大概和那串數字突然竄入她腦海有關，閻王似乎打算在這三個月幫她把一切不重
要的「情節」都快速帶過。
莉莉跨進電梯，按下八樓後，全身無力地靠向後方的鏡子。
「既來之，則安之」，但這位閻王老爺似乎正以他那瘋狂的速度擺佈她的人生。一切都要
快速進入重點，那她那位年輕老爸呢？準備好面對她這個不是心愛女人所生的女兒了嗎？
「王八蛋！」一想起他早上那副失望模樣，莉莉就忍不住咒罵出聲。
她做好打算了，如果他再擺出那副死人表情，今晚她就要去住飯店，反正身上有那幾張仟
元鈔，住宿絕不是問題。莉莉覺得這並不違反交易規定，畢竟她又不是被趕出來，就算違
規，也屬情節不重大。
來到八樓，莉莉跨出電梯。
這棟大樓每層有有四戶，而慎言的家是打通左邊兩戶合成的。莉莉不明白他一個人住要那
麼大的空間要做什麼？就像羅宇行的裝飾廚房，十分的愚蠢浪費。
早上她才仔細看過這個家，原來這裡不只有三個房間，共有五個，其他兩間在客廳的另一
頭，所以昨天她沒發現。那兩間都附有衛浴設備，家俱齊全，但明顯是沒人使用。而在主
臥房的這邊的共三個房間，其中一間是用來做書房，裡面有兩個大書架，上面放滿了書，
還有一個收拾乾淨的辦公桌，在靠窗的地方放有兩個單人座米色沙發椅和一個小几，從那
裡望出去是一片市景，正對面是公園，馬路上川流不息的車子，晚上應該還蠻有氣氛的。
那個地方明顯是用來享用兩人世界。莉莉看了心裡就有氣。
她緩步來到黑色鐵門前，鐵門反射的金屬光澤，讓莉莉覺得這就是父親的品味，冷到讓人
厭惡。
她按了下門鈴，一會兒才聽到趿著拖鞋的腳步聲靠近，又狂按了好幾下。平時她不會這麼
幼稚，但她就是喜歡惹惱父親，任何事都可以。
莉莉在心裡竊笑，當慎言開門，冷著臉站在她面前時，莉莉的臉馬上變得比他還冷，但內
心卻因為慎言的不悅而更開心。
「很好玩嗎？」慎言問道。
莉莉聳了下肩，沒說話，臉上也沒表情，她知道這樣就足以惹怒他。
「聳肩是什麼意思？」慎言似乎沒打算開門，依舊隔著鐵門和莉莉說話。
他皺起眉頭的樣子讓莉莉想起他年老的模樣，這家伙就算到老都沒有變得稍微慈眉善目。
莉莉覺得他真的沒救了。
看他的模樣是打算在這門開啟的狀態下就訓話嗎？很有可能！他可不像二哥那樣在意別人
目光。莉莉對自己幼稚的行為感到有些後悔，畢竟她可不像父親那麼無感。
莉莉依然沒有說話，因為她永遠不可能和父親示弱。
慎言雙手環胸，一副準備和她耗下去的模樣，他看了眼右手腕上的名錶，「現在是七點二
十四分，我早上說七點會回到這裡和妳談談，我等了妳二十四分鐘。妳去哪裡了？」
莉莉也擺上一樣的動作，雙手環住胸，「是你說七點會到這裡，我又沒說我也會七點到。
你在沒經過我的同意下善自決定，又不能怪我。」
慎言深吸一口氣，表情由原本的萬年冰山轉為即將要爆發的火山，「妳到底去哪裡了？」
莉莉的眼睛對上他，「你知道我幾歲了嗎？」
慎言困惑地看著她，不明白這和他問的問題有什麼關係。
「我已經二十四歲了，成年了！你沒有權利管我去哪裡，更別說規定我門禁時間。」莉莉
把門禁問題拿出來，這可是讓她不爽很久的事，但她只敢在這裡抗議。
「門禁？」慎言當然不明白莉莉在說什麼，他困惑的表情更大，但他決定先將這個問題放
一邊，「總之，如果妳要住在這裡，以後就得交待妳的行蹤，這是規定。」
規定？是閻王教他這麼說的嗎？莉莉感到更憤怒，她向後退一步，眼睛瞪著他，接著轉個
身，往電梯方向走。
她根本就管不住自己反抗他，和他相處實在太難了。
快到電梯時，莉莉聽到鐵門開啟的聲音。
「嘿！回來！」慎言在她背後叫喊，也不顧鄰居會聽見。莉莉覺得他真的可以再目中無人
一點。
莉莉停下腳步，但沒有轉身，她甚至激動地用力呼吸，體內有把無名火不住地竄升。莉莉
不明白自己還想怎麼樣，也不明白有什麼好氣的，人家可是已經讓人一大步了呢！但莉莉
就是氣的不得了。
他們停滯了好一會兒，接著莉莉聽到他向她走近的腳步聲。她感到緊張，不知道他會不會
一氣之下打她巴掌。雖然不管她怎麼不禮貌父親頂多會恕吼，從不會打她（除了她出車禍
的那個晚上），但面前這個年輕父親……她不是很有把握他會不會失控。
慎言停在她身邊，嘆了口氣，拉住她的手臂輕輕將她轉過來。
莉莉轉過身的同時緊閉眼睛，雙手抱住身體縮了起來，就怕下一秒他真的會打她。
慎言驚訝地喊著，「妳以為我要打妳？」
莉莉慢慢睜開眼，沒說一句話，這次是因為她不知道該說什麼，目前的情況還蠻尷尬的。
慎為被她的模樣逗笑，「雖然目前看來妳還蠻欠揍的，但我沒打算打妳。」
莉莉甩開他的手，站直身體，把頭別了過去。
慎言無奈地說道，「妳吃晚餐了嗎？我買了便當等妳一起吃。」
莉莉看了他一眼，任性地說：「我不會和你說我去哪裡。」
「先吃飯吧！」他的語氣極為無力。
莉莉跟著他身後走，但才跨出一步，眼淚就忍不住流了下來。
這世界帶給她的不確定感，陌生的一切，還有她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和父親相處的無助感都
讓她感到害怕。早上新奇興奮的感覺消息殆盡，眼前的父親提醒了她，三個月後將是未知
數，即使閻王說她只需完成交易就能延長壽命，但她卻一點都沒把握可以和父親好好相處
三個月。
太難了！光看剛剛就知道，她幾乎失控，怒氣一來就不管後果地離開，要是父親沒追上來
怎麼辦？交易就算失效嗎？
下次他還會叫住她嗎？
慎言走進家門才發現莉莉在哭，他邊關上門，邊說：「我發現妳還蠻能哭的。」
莉莉用力地抹去淚水，想忍住眼淚，但卻反而流得更兇。
慎言帶她到沙發坐下，深吸一口氣，語氣十分無奈地說：「哭出來吧！雖然我不知道為什
麼，但我知道妳現在很氣我……」
還沒說完，莉莉便用力地哭了出來，她的確是需要好好發洩。
約莫三分鐘，莉莉才漸趨平靜，她用母親的手絹將臉擦乾淨，十分尷尬地低著頭。
慎言站起身，將一旁幾袋東西拿給莉莉，「這是給妳的衣服，看看喜不喜歡。」
莉莉翻了翻，都是樣式簡單的衣服，T恤和襯衫及幾件褲子，但其中有一袋……
「你幫我買內衣褲？」她的臉燙紅了起來。
「不是！我請人幫我買的。」
莉莉鬆了口氣，「誰呀？」
「我的秘書！」
「何小姐嗎？」
「妳認識她？」慎言感到驚訝。
莉莉點點頭，「對呀！她為你工作了二、三十年，你都不讓她退休，她真的很想回家含飴
弄孫，而不是伺候你這個老太爺。」
若誼和羅家的每一個人都很熟，甚至是語瑜的好朋友，莉莉小的時候常參加她們的下午茶
姊妹會。她會在旁邊聽她們說話，而若誼則會趁語瑜不注意時偷塞零食給莉莉，每年莉莉
生日，她總會大方地送她貴重的禮物。莉莉二十歲那年，她甚至買了Tiffany的手鏈送她。
之後她會爽朗地加一句話：別擔心！我會想辦法從妳父親那裡要回來的。
母親很喜歡她，所有事情都和她分享，除了父親的事外。母親似乎是知道這會讓她難為才
不說，但她都知道，其實所有人都知道。畢竟羅家算是大家族，這種事媒體當然感興趣。
母親去逝時，媒體又再重新整理了羅家的家事。莉莉覺得等到父親和那個女人結婚，媒體
又會再報導一遍。莉莉想父親之所以能忍受這種事就是因為他根本是個無感的人。
慎言興奮地問，「她真的為我工作那麼久嗎？」
「是呀！」莉莉指了指紙袋問，「她很習慣做這種事嗎？」
慎言的臉沉了下來，「我們可以暫時不要有攻擊性的語言嗎？」
莉莉聳了下肩，「沒什麼好不高興的，我知道你有女朋友要照顧，平時你工作忙，何小姐
幫你張羅也是很自然的事。」
慎言被她這麼一說，臉上無光，他不悅地問，「我還不知道妳叫什麼名字。」
莉莉又是一個聳肩，「你可以叫我羅小姐。」莉莉在心裡大笑，這真的可以讓他氣死。
慎言果不其然地大叫，「什麼？」他站起身，手爬過頭髮，用力地在客廳跺著步，「妳到
底有什麼毛病？為什麼不告訴我妳的名字？」
「我才不要讓你有機會連名帶姓地叫我。」
慎言笑了兩聲，「原來妳也有自知之明，知道妳真的很令人憤怒。」
我就是故意讓你生氣的呀！莉莉在心裡說道。
慎言雙手抱胸在客廳走來走去，像在想什麼事。好一會兒，他開口看著她喊著，「莉莉！
」
莉莉嚇了一跳，瞪大眼看他。
「真的叫莉莉？」慎言眼睛閃著光茫，表情十分得意。
莉莉沒有回應，但漲紅的臉已讓慎言明白他猜對了。
莉莉覺得一定是閻王告訴他的，他真的打算把一切不重要的情節都快速帶過，可是這對莉
莉而言是很重要的事，她根本不想告訴他自己的名字。畢竟，她和他又不熟！
「來吧！莉莉！妳肚子餓了吧！先來吃飯吧！」慎言手指著餐桌上的便當，柔聲對她說。
莉莉猶豫地看了餐桌一眼，又馬上低下頭，「我吃不下！」
她知道這樣有點太過分，畢竟他的姿態已經放軟了。就她所知，這年紀的父親對任何人都
沒有耐性，而他剛剛還願意叫她吃飯，莉莉應該不二話地接受。但她就是不想單獨和他同
桌吃飯，她做不到！
慎為對她的拒絕有點吃不消，再次耐著性子向她問道，「我們的關係有那麼糟嗎？糟到妳
不願意接受我的任何好意？」
莉莉悶著不說話，她不知道該說什麼。
慎言痛苦地撫著額頭，「天啊！到底怎麼回事？莉莉！」他挫敗地喊著。
莉莉冷冷地說：「還不明顯嗎？你今天早上的那副模樣，還能期待我會有什麼好的態度嗎
？」
「我向妳道歉好嗎……」
「不要！」莉莉站起身，哭著大喊，「道歉有什麼用？這二十幾年來我早就受夠你了，你
一句道歉就想一筆勾消嗎？不可能！」
莉莉越過他往主臥室走，她再次無法控制自己，再次用憤怒面對他。雖是意料中的事，但
卻令她挫折。他的道歉和示好是傷害她的利刀，不僅是年老的父親，就連面前這個陌生的
年輕父親也有一樣的威力。她真是恨死他們了。
慎言脾氣也上來了，他拉住她，不讓她躲回房間，「夠了吧？我已經好話說盡，妳竟然還
得寸進尺。就算我再怎麼糟都還是妳父親，我不許妳用這種態度對我。」
莉莉轉頭直視他，「不然怎麼樣？你要把我趕出去嗎？」
慎言語塞了，他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她都已經那麼大了，總不可能打她吧？趕她出去？
是要他擔心到睡不著覺嗎？
「妳到底要怎麼樣才可以暫時和我好好相處？至少該讓我知道發生什麼事、妳怎麼會到這
裡吧？」
「閻王沒和你說嗎？」莉莉喊道。
「閻王？」慎言困惑地看著她，然後搖搖頭，「沒有任何人和我解釋這件事是怎麼發生的
。」
莉莉重新坐回沙發上，對閻王的不滿又燃至沸點。
和他解釋她為什麼會來這裡、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莉莉覺得這根本不是重點的不是重點
，為什麼得要她和他解釋呢？這個計劃是誰提出來的，為什麼那個人不自己來解釋清楚？
好啦！這下她得為了解釋這件事而和他說上許多話。莉莉覺得閻王正在暗處拍手等著看好
戲。
她開口說道，「我出了場車禍，傷得很重……」
「等等……」慎言打斷她的話，「我們邊吃晚餐邊說吧！」
莉莉皺起眉頭，一點都不想從沙發上站起。
「拜託！現在已經快八點了，妳肚子也餓了吧？」
莉莉進門前還覺得肚子餓，但一看到他，飢餓感全被憤怒給取代
她悶悶地瞥了他一眼，「你一定要這樣逼我嗎？」
慎言單手插腰，另一隻手揉著臉，像是山窮水盡，不知道還能做什麼，一副相當疲憊的模
樣。
莉莉將腿縮在沙發上，她還穿著來時的彈性緊身牛仔褲，使原本就纖細的她看上去更瘦小
。莉莉知道自己有些太過份，他已經夠容忍她了，她不該一再拒絕，何況他是在哄她吃飯
，以他的身份和個性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莉莉覺得很為難，一方面放不下討厭父親的心情，另一方面是這個年輕的父親何辜？他根
本不認識她，卻還對她那麼好，莉莉覺得很矛盾。
他們沉默好一會兒（莉莉一直處於緊張的狀態），慎言先打破沉默，「好吧！妳既然不想
和我吃飯，那我在餐桌上吃，妳在客廳吃。妳可以邊吃邊說給我聽嗎？」
莉莉點頭。她覺得這樣生悶氣的自己很討人厭，一點都不像平時開朗和善的羅莉莉。
慎言將一盒便當拿到茶几上，他拉開橡皮筋，又為她把免洗筷的套子拆掉，。
「快吃吧！很晚了，妳肚子一定很餓。」慎為說道。
莉莉看著慎言為她備好的晚餐，眼睛又染上一層霧氣，她看著他問道，「為什麼你要對我
那麼好？你根本不認識我。」
慎言猶豫了一會兒，然後生澀地說出，「因為妳是我女兒。」
「就因為這個原因嗎？」
「我想是的！」
莉莉低下頭，「可是你卻傷害我，傷害你的家人……」
「拜託！莉莉！別說我不知道的事，我無法回答妳。」
「很好理解不是嗎？你愛那個女人。」莉莉再次抬頭看他，眼淚跟著滑下來。「你現在和
她交往吧？」
慎言蹲在她身邊，直視著莉莉的雙眼，「莉莉！我知道妳很氣我，我一定是個很糟的父親
。可是依目前的情況妳得和我一起住，我們得相處……」
「三個月。」莉莉回答。
慎言點點頭，「在這三個月的時間，我們都不希望每次見面狀況都這麼糟吧？所以……看
在我任何傷害都『還沒』做之前，是不是可以先放下妳的憤怒，重新認識我這個人？也許
我沒那麼糟，對吧？」
莉莉抹去臉上的淚水，覺得他說的有理，至少她就不希望自己一直是處於生悶氣的狀態。
這三個月她都得遵守合約，和他同住一個屋簷下，難道她打算要一直用這種態度過完三個
月嗎？先不說她不樂意，而是難保父親不會一氣之下把她趕出去，那麼她就會破壞合約了
。莉莉不覺得閻王會再給她一次機會。
「好！你說的有理，我也不想這麼過完三個月。所以……我會試著和你好好相處。」她眨
著眼，有些不情願地低下頭。
慎言疲憊的臉現出微笑，「太好了！莉莉！我會好好照顧妳的，妳就在這裡安心的待下吧
！」
他的話令莉莉感到渾身發麻。這一點都不像父親會說的話。莉莉在心裡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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