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 永遠的見習騎士(四)

作者: Trionychidae (鱉尾)   2014-07-14 10:48:43
永遠的見習騎士(四):八鬥士傭兵團
「傭兵的職涯是一條不歸路。」事實上,「傭兵」二字可代換成騎士、鍊金術士、
小偷、醫生、暗殺者、狀似復生的亡靈、執法者、欠債的人、簽下賣身契的農工、海
盜、守秘工匠、高利貸業者、騙徒、出賣肉體的女男女男,多樣的人生路存在世間,
為了錢財而奮戰的傭兵才不管那麼多狗屁道理,有命先顧好,沒命也花不了錢啊!
「該死!那個披黑斗篷的臭女人是何方神聖?」
「別管那麼多,先去通報大老闆;萬一那女人把事情鬧開,對大老闆不利,對靠
大老闆施捨麵包吃的我們也不利。」
「那個女人問出大老闆的據點,到底想幹嘛啊?」
「哼哼哼,最好她犯傻,一個人衝過去,然後被大老闆的黑袍騎士架住,扒光她,
事情就好玩了!」
「沒錯,復仇的女人是傻子!」
八鬥士傭兵團,八位成員,肩負幫大老闆處理俗世雜事的重責大任。譬如說,上
街捕捉大老闆喜愛的處女,或遠赴邊境農村,將裝載著不明事物的木桶埋下田地;聽
說得罪了大老闆的農村都毀滅殆盡、家破人亡,死得好!活該!
「大老闆跟宮廷大臣混得很熟,沒看那些外國商人向大老闆跪拜的模樣?不愧是
事業成功的人物啊!」
「沒看到臭女人的蹤影,哼哼,欺善怕惡的婊子!」
「唉呦──」
「搞什麼啊你?跑幾步路也會跌倒?你是不是男人?」
「地上──有屍體──」
地上有一具屍體,至於為何「它」不被當成仆倒路上的醉漢?理論上一個四肢被
截斷、失血過多到流乾血液的「人」不太可能還存活著,而且不知是誰用長槍插下屍
體的背部中心,貫透地表,曝屍示眾的手段極其殘忍,這種時候要蓋住小孩子的雙眼
──
「小孩子?」是的,陳屍處緊鄰大老闆的圍牆,高過圍牆的大樹上安坐著衣飾華
麗的小男孩──這麼可愛通常是男的,讓貴族男童外穿緊身短褲的風潮被有心人士推
動,還蓄留長髮,性別判定的困難度與日漸增。
(不要管小男孩了,屍體的頭好像在動!)
「動了!動了誒!」
「幹!殭屍!不要靠近!」
「一定還有其他的躲在附近,佈戰陣!樹上的貴族小鬼,你有看見殭屍嗎?」
「蛤?什麼殭屍?」 屍體的脖子扭轉整整一圈半,八名鬥士一齊驚愕得後頸僵
硬!地上那位缺了左眼珠的大老闆掛出舌頭,張嘴裸露牙齦,灰白發爛的右目已破,
身軀以長槍為轉軸而挪動,喉嚨口對準人最多的地方。不論生前或死後,大老闆嘴裡
的金牙煥發亙古久存的美妙閃光,再搭配磨去幾小塊皮的爛臉,讓人一下子就認出來。
「怎麼可能......是大老闆!」
「大老闆?聽起來很厲害的樣子,跟神一樣強大嗎?」小男孩問。
「看樣子,整座大宅都是殭屍,待在最深處發號施令的大老闆都變成這樣──」
「幹!我懂了!射他!」八鬥士傭兵團團長──人稱「謀略的龜龜戰神」舉起鐵
鏈子甲手套的皮革包覆手指!最聽團長話的唯一射手在彈指間發射一箭,合作無間,
有聲立射,命中小男孩的腦門──
──腦門的前方那一顆發爛的頭顱擋箭!底下連著異樣加長的頸骨,彷彿蛇怪,
但它的人骨身軀好好的攀住樹幹,兩隻手、兩條腿,貌似死後腐爛得還算新鮮的無尾
猿猴張開嘴,硬是接住射擊!真的有後腦開個小洞也無所謂的殭屍怪物!
「沒射中!那小鬼有鬼!」
「換我的一擊必殺、神手鎖鏈!」甩鏈高手唸完空泛的招式名,眼中只有那躲在
怪物背後的邪惡存在,鏈頭隨心意,出神入化的鐵鏈功夫飛打怪敵,同時搭配同夥老
鼠臉的奇蹟奏樂,隨身撥弦樂器的盪音與通用語詩謠結合,唸出意義不明的含糊歌曲,
具有相當程度的對敵混淆效果,分散殭屍怪物的注意力。其他傭兵各自使用遠程兵器
助攻,五把強弩速射,第二羽矢後發,弩箭表面附加便宜的小引火字符,是傭兵放火
的好道具。
「好煩啊!」小男孩不耐煩地揮揮手,下邊土地湧現陰暗的死亡氣息,足以一瞬
間殺死附近上百名活人──區區八人立即遭到速效咒殺,連反擊對策的方法都沒有,
從外表死透骨子裡,氣絕身亡,七個人紛紛癱倒,橫屍街頭!
中了弩矢的蛇頸殭屍燃燒起來,下去這一具,另一具隨即替補空缺;微弱的火光
稍稍照明小男孩的微笑,他瞪著那位竟然沒死的奏樂師,很不高興,伸起右手掌,掌
心肉縫綻開灰瞳鬼眼,無數受「不死之主」支配的怨靈現形圍攻,噬咬活人的神智,
令人瘋狂的鬼吼透入心靈,以前從沒有人撐過這一招。
奏樂師持續撥弄斷弦的損壞樂器,自言自語:
「玩家一到七號重新讀取存檔,繼續與殭屍對抗的任務,關閉凡人模式。」
「載入破關小提示,若要直接使用破解器,請預付等值的金幣。」
「放棄任務的玩家將跳回出發點,經驗記錄歸零;銀衣的賢者發出警告。」
「破解器下載中,容許作弊程序。」
「代號[長槍王]是否選用[醋漬的天堂絕讚聖槍]?預付六十四枚豐收金幣。」
「代號[龜龜]是否選用[強化飛天龜模式]?預付九十二枚豐收金幣。」
「代號[雪白的美男子]是否選用[斷骸大刀]?預付三十枚豐收金幣。」
「代號[踏著時代浪花的鎖鏈舞者]是否選用[縛龍的白金鏈]?預付一個黃金寶
箱。」
「代號[神之火蓮射手]是否選用[死死者箭]?每枝各十二枚皇駒紀念金幣。」
「代號[一代劍俠]是否選用[傳說中的聖火巨劍]?尚積欠兩盒蛋糕版金磚。」
「代號[天國迴旋踢戰士]是否選用[高潮高潮藥水]?選用帳戶內的存量──」
不知道在跟誰對話的「活人」茫然直瞪夜空,嘴巴拼命雜唸不知所云的鬼話,很
顯然的,這傢伙基本上瘋掉了;小男孩不疑有他,派出最弱的的腐屍,舉步維艱邁向
那個被嚇傻的笨蛋,算是偶爾的犒賞吧,讓死者能單獨啃食新鮮有活力的肉品,未嘗
不是件好玩的事。
聽不懂所謂「魔法歌曲」的腐屍拉開下巴,大口張向奏樂師的臉皮,噫噫呀呀轉
述怨靈的呼喊,即將撲過去補食人肉──
(腐屍的頭被斬斷了?)掉落。
燒焦的敗血聞起來還是很臭,屍體繼續前進;在小男孩的視野中,七座不應該在
這世界實現的「異樣魔法陣」環環相扣,圍繞住那位嘴角流涎的奏樂師。方才一劍斬
落屍首的麻子臉劍士高舉寶劍,往上飛竄的火花毫無火屬精靈的參與,與這個世界格
格不入。
(另一個世界的知識──又大又圓的魔法陣。)
理所當然也來自別的世界的站陣者──除了換穿有異國風味的中空露肚皮黑色緊
身戰鬥服,還各別持有異世界的武器、裝備、補給品,但基本上「重生的七人」跟他
們腳邊那七具屍體是同樣七個模子的翻版。換句話說,再殺掉這一批,下一批又會冒
出來?
樹上的小男孩樂不可支地鼓鼓掌;他很高興遇見這幾位看似也具備「不死之身」
的同類,而且會變身呢!多麼有趣啊!來自其他世界的訪客......那不是與尊貴的[不
死之主]身分相當嗎?
「驅使殭屍的邪惡妖魔!我們是要拯救世界的勇者!納命來!崇高的聖火必殺無
敵!專門對付你這種鬼東西!」
「你們......在本質上與我相去不遠......也罷,吾主麾下第一侍從,克服死亡、
掌握生命,將真名獻予吾主!來自異界的遊戲愚人啊,滅絕吧!」
手指輕輕一揮,讓高牆倒下,小男孩一腳跨上巨大的手掌,手掌托升,在傾倒一
整面厚實牆壁之後,駝背的巨人形影起跑衝刺,突破牆倒後激起揚開的塵霾,屍水飛
濺,腐蝕性劇毒加上強力突襲,大破敵八人陣!這一次連倖存的奏樂家也被撞爛,全
軍覆沒,亂踹足印踏碎屍首,直到使用現有的再生魔法也需要上百天才能復原的地步,
化肉骨為泥渣。
「還有嗎?」小男孩向空曠的遠處喊話,一向不喜歡對弱小的敵人保留實力,這
一點大概讓埋伏者碰了大釘子,跟預想狀況大差逕庭,喪失了打消耗戰的鬥志;逃走
時稍有聲響,顧不得是否踩斷樹枝,狼狽地逃命。
「應該沒有了。」小男孩揮揮手,召回怨靈。
****
「在地底密道的前方,會是什麼可怕的陷阱等待著我們呢?」
在黑暗中自問自答,顯然不是好習慣,萬一耳邊真的有聲音回答問題的話,八成
招惹了難纏的幽靈;翻閱{怪盜三姊妹}系列冒險故事書可以得知,幽靈的弱點不一定
是所謂的神聖武器、祝福飾物,搞不好生前還是同一信仰的虔誠信徒呢!那樣就更難
驅逐了,未知的弱點幾乎等於無弱點,透過[夜視目鏡]觀察,對方的脖子上纏繞繩索
的形象,多半是被勒死的,那麼這名幽靈會害怕繩子嗎?或者是畏懼生前害怕的事物?
比方說帶有特殊氣味的食物、特定顏色、某個人?兇手?與兇手重逢後應該會強化咒
殺之力,不久前探索過軍隊曾駐紮的廢棄碉堡,被掩飾成自殺的怨靈足足咒殺了將近
二十人,兇手其中之一差點能逃出碉堡,上半身剛仆過門檻即七孔冒血迅死,害人走
進門時踩髒鞋底,罪過、罪過。
「提到防禦迷宮的守衛,分類來、分類去,總是那幾種呢。憑藉嗅覺獵殺敵人的
搜索者、回音蝙蝠種、模仿人類語言的妖怪,古代的戰士被作成傀儡比較棘手,
畢竟有機會跟曾經壯盛的神祇接觸,還有對照明敏感的傢伙,因為人類愛好燈
火,有燈光的地方就有免費的食用人肉,所以在第四聖城的城牆外頭,魔物藏
身土窟內見到落單的旅者立刻咯咯發笑。」
「什麼?妳說我講得不對?魔怪會偽裝成人類?這麼厲害?妳說說看啊,是哪個
人類被魔怪冒充了?這種令人難以置信的事──」
「啥?湯普東.艾福奧門?上面宅邸的主人?不可能吧!等一下。」
左手的食指和大姆指拈住藍寶石戒指,對面前放射亂團青焰,讓肉色腐白的「偽
女形」身陷可烤焦骨頭脆碎的熱度,順便束縛其雙腿行動,同時使用低階魔術道具跟
談不上本格魔法的雕蟲小技,寶石顏色跟著由透青變白黃變暖紅的焰光而轉換,在這
密道的轉角顯現三個人影,其中一個是經常擬態成女性人類的普通魔物,嗜食男性旅
人。
火力漸弱,最後剩下黯淡無光彩的紅寶石戒指,感覺不那麼值錢。
「光看身影,差點錯看是迷路的赤裸裸女人;我當然不會弄錯嘛,哪有裸女走在
魔物四竄的迷宮裡還隨意走動?別的先不提,我要是那邊那條滿是皺褶的肥肉
蟲,馬上吞了她。它爬走了,會怕火,要記下來。」
「我粗俗?那真是抱歉齁。話轉回來,老湯普東可是[光環之主]的重要大臣,老
謀深算,各方面的能力跟經驗都不在話下,頂多現在的體力輸年輕人一點,勉
強出國打仗也許還可以,妳確定是他被冒充?憑什麼?」
「哈哈哈!火腿肉餅!就因為老湯普東以前愛吃的是燻雞?年紀大了不能換換口
味嗎?對食物的喜好跟換老婆一樣啦!」
「嗚喔!敢出腳絆倒我?嫌腳太長喔?長得比我高很厲害嗎?唉呀呀呀,不知道
是誰發誓要跟從我,願意付出性命和身體服侍我,至死擔任我的左右手?不是
自動人偶就免了吧,死賴在旁邊不肯回去!現在我背後這幽靈至少不會耗費食
宿錢,輕鬆無負擔!妳快點離開,綁手綁腳誒,剛才搬火腿也不幫忙,說什麼
不做會違背騎士道的壞事,笑死人。」
「去踩那塊地,看有沒有陷阱。」
「我壞心?喂!全套闇騎士連身護心鎧甲裙、墊肩款強力護臂、大地母親祝福的
腿襪、神鬼禁首頭盔,還沒算零頭的盾牌錢、長槍錢、寶劍錢,喔,還有匕首。
我告訴妳,去找有錢的色老頭賣身分期付款,到死都還不完!留下來煩人嫌東
嫌西的,不離開就去當肉盾!」
「好──咦?有什麼在動!飛箭?大滾石?洪水?還在動......」
「開啟了新的入口?往下走?還是出去?我們一起通過,免得要是陷阱專殺落後
的人,我就死定了。」
「遲疑什麼?快走啊!該死,妳的臉發紅了!原來陷阱是無味的毒氣!」
「妳說妳沒有中毒?不然是中暑喔?在這麼陰涼得螢光肉菇到處長的地方?我的
天啊。很嬌貴誒,又眼高於頂,看不上來求婚的農場主,家擁那麼、那麼大的
土地誒!
放棄當上農場主夫人的大好機會,我敢說妳當時體弱多病,神智不清,瘋子才
會當騎士成天遠遊露宿,而不成家享福。」
「好了,廢話無益,探險吧。」受不了同伴碎碎唸的米涅塔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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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力燈具照耀一片光明的大廳,高可容納三層樓房屋的空間,寬敞得擺進數萬人
大軍當休息地點也不錯,烤烤肉菇下酒;前提是不要介意肉菇依靠動物的死屍而生長,
基本上它的肉質對人體無害,撒點鹽咬牙吃下去,越嚼越有滋味。
距大廳的入口不遠處,已死的冷僵老者躺在地上,論腹部肌肉的話,能贏過老者
的年輕人應該不多,只看體格會誤判年齡。湯普東.艾福奧門的年紀實際上已超過八
十歲,相當不可思議,遠古的半神人族大概不以為然吧,幾百歲才正常。虛歲約八十
四歲,裸體的湯普東.艾福奧門趴臥在地,後心部位凹陷一塊發黑的右手掌印,泛紅
的抓握左手印緊緊地掐住後頸,已徒手扭斷的脖子朝肩膀上端彎過來靠置,扭曲瞪看
左後方,嘴型似乎想透露兇手的姓名,可惜人已經死了,雙目暴凸,黏稠的血漬乾結
下半張臉,頭髮可能是被兇手強行拔去一把,莫非他跟兇手之間有什麼深仇大恨嗎?
(抬頭。)
  觀察大廳天頂,與現有天文書相異的人工星象正緩緩遞移,描繪著異世界的星圖,
  
背景是正在蠕動的黑色,好像有什麼東西打算咬開表皮,從模擬星辰的附魔光晶旁邊
掙脫、掉下來的噁心景象。
「呃......那邊有個大洞,妳看,歪七扭八的魔物就是從那裡跑出去。」
「不要轉移話題;我老早就說過,湯普東.艾福奧門被魔怪取代了,我們闖進來
以前不是有看到造假的替身嗎?還有他的家人?」
外貌從頭到腳陰暗得模糊的「人影」比幽靈還像幽靈,反而在照明微弱的場所才
看得清楚此身輪廓,蹲下,就近檢視死者的致命傷,快手一把捉住一條自死者深喉嚨
脫出的盲蛇形多癤蟲,重摔地噴汁。
「怎麼可以欺負小動物呢?不應該。」
「少說風涼話,男巫。這才不是該值得愛護的可愛小貓小狗。」
「大膽開燈照看看......周遭很乾淨,殺人兇手沒留下其他證據,卻把最重要的
死者留在這裡幹嘛?啊!對了!對了!為什麼屍體生蟲子,卻沒見到更噁心的
食腐生物?」
「你問我,我問誰?」
禿頭的男巫高舉新點火的小提燈;發光專用的附魔寶石最近跟雞肉、雞蛋一起漲
價,這中間關係很複雜,總之買不起時髦的魔幻水晶燈啦!
「屍體目前不被分食,表示它被某種存在『預定』了,是祭品,不然食屍鬼照吃
有劇毒的腐屍無誤;我們在場地很大的祭台上,祭台的主人呢?偏好生鮮的食
人鬼可沒有這樣盛大的禮遇,我想我們該逃跑了。」
「扔下屍體不管?」
「廢話!」
「可是,證據──」
「敵方要是說屍體是妳製作的,妳也沒辦法,證據都不是證據,妳放棄吧。」
「你只是怕麻煩吧......」
「搬運屍體確實很麻煩,而且我們八成被誤會是兇手。妳隱身沒事,又是我吃虧
再加一條罪名通緝!不行、不行,划不來,算了。」
「沒用的男人,東怕、西怕......」
「喔。」
赤紅的星燈卡入天頂正中心,不待觀者們驚呼失聲,漫血光輝染滿人眼視界,原
有的黑色背景浮露不祥的裂痕透泛紅光,從妖豔的赤星開始,往四面八方延伸,粉嫩
的嬰兒小手穿過光縫,往下揮舞。
然後,「主人」真正降臨。
扯破黑膜,星燈消失於全黑的皺褶之間,能一口吮吃成年人的巨型嬰兒有如慘遭
剝皮的外表,沒有巨手,全身生長好奇心十足的小手群,等不及要抓握新奇的人事物,
「它」的眼珠是兩球不反光的深黑色,凝結似紅莓果凍的體表有盲蛇形的多癤長蟲爬
行自在,充當「主人」的信使。「主人」挨餓哭喊,語調粗啞、低沉,撇開它的本體是
恐怖的怪物這件事,如果它只不過是某人穿嬰兒的布偶裝假扮成怪物,或許有小女生
認為它醜得很可愛,想要抱抱它。
(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
「它餓了,而且想把我們當附餐;蟲要掉下來囉!」
「快想辦法封印它們!」
「妳當我是職業神官喔!辦不到啦!跑!」
轉手施放一記殺傷力極弱的熾煙火球彈,當然是不含一絲一毫魔力的人工產品,
在無皮嬰兒的血管嫩頰上稍撲一下亮粉,連燒都燒不起來,可見對方的抗火特性相當
高,張開滿口犬齒,連門牙的位置也是犬齒!一口咬了下來!
(應該說,它從上方裂口掉下來。)
「不可硬拼!妳拔劍幹嘛?走啊!」
「你怎麼老是逃避戰鬥啊!」
「妳管我!」
揪住「人影」的手臂,滿頭急汗的禿頭男巫拖著不情願撤退的戰士,衝向來時的
入口,迎面而來者有兩人,分別是憑藉紫水晶發光照路的女魔法師,由手持炎襲刃波
浪狀短劍的見習騎士擔任臨時護衛,看見熟人慌慌張張跑上來,果然還是出聲叫住對
方比較妥當。
「嘿──」
「快逃!」
「為什麼要逃?喔──幹!」
「在地獄翻滾鬧騰的火屬之子啊──」
「停止詠唱!那傢伙的法則不同於世界!」
「誒咦?人偶混蛋?你身邊的人是?」
「管她的!別浪費時間!別浪費力量!別浪費口水!」
酸腐的口臭味濃烈無比,往活人們身上一吐氣,險些令人昏厥,不過卻是怪物最
愛的適口調味料。
****
執法者負責管理地城看守所,位於第四聖城的邊緣,幾乎和舊城牆合為一體,在
過去是儲藏戰備物資的第一線塔堡,本身的防衛性即使到今日仍不減,不論是對外的
入侵者,或對內部囚犯,那沉重的墨綠色建築物被人們選擇無視,高掛布簾就看不見
了,這地方的居民不特別對外地人介紹看守所的事。
被押進看守所的人犯通常是竊盜、暴力傷人、逃稅等小罪。真正的大案子,例如
私刑虐殺小團體、叛國者、捲款潛逃通緝犯、殺人貴族等等,備受禮遇之人往往能逃
脫罪責,輕判了事,視律法為無物,結果姦淫婦女的浪蕩子吟遊詩人遭判十年重刑,
有特權的人士只須在牢獄度假幾個月避開輿論即可,殺了人一點也無所謂。
菜鳥執法者領著聲望頗高的學長來探視新進囚犯,在這紛紛鬧鬧的夜晚,聽說聖
騎士在[馬頭酒館]發現[不死之主]信徒的集會所,邪惡的異教徒陰謀又一樁被破獲,
沒其他事比這樣的消息更使人心振奮了。
「學長,那個邪惡附魔匠就關在這裡,已經好好修理過了,看他還敢不敢不說實
話!臉長得像個女人似的,越看越火大。」
「好了,接下來的事由我來,上頭交代,要問出機密事項,非常時刻,必須動用
非常手段;你先去休息,明晚有空的話,學長請你跟幾個大人物去喝點酒,分
工合作。」
「是!學長!」
交出單人牢房的鑰匙後,菜鳥執法者摸了把自己的油鼻頭,向見多識廣的學長鞠
大躬,再神氣活現地大步走過回廊轉角,向通往地上、也通往地下的樓梯口去了。
開牢房門,門上的監視窗只能從外頭看進房內;人確實在裡頭,雙腳上鐵鏈鐐鎖
在牢房裡,走不出牢房。封魔手銬、鎮魔烙印、弱魔藥水、消魔囚衣,再加上特別牢
房中的除魔術式壁畫,手法再厲害的魔導術師、大法師、禁咒專家之流,統統變成任
人挨打、任人唾罵的普通囚犯,無一倖免。想用糞便跟尿液使展鍊金術?想得美!
「別來無恙啊?娘娘腔的附魔匠......老頭?」
一張被揍得鼻青臉腫目瘀的老臉勉強睜開左眼縫,說話大概很困難,但是這張老
臉完全看不出到底哪裡感覺娘娘腔?誰知道呢,每個人的審美觀皆有差異,不重要的
小事,當路邊的石子一腳踢開吧!
貴為學長的資深執法者,為他自己戴上黑底色面具,描白的眼縫、齒痕、鼻樑線
增添予面具驚悚嚇人的觀感,活像是詭詐的不懷好意惡魔,開始謀奪人心。
「很意外吧?我的人脈遍及聖騎士的眼下,你逃不出我們的手掌心。」
「啊......啊......」
「別害怕、別害怕,好好使足力氣講話,我給你一點時間;我們調查過了,你交
出來的成品,跟你房間裡的素材,似乎對不上啊。所以,我如實回報上頭,剛
好上頭也接到很有趣的消息,說在轉交素材的港口,發現了一堆貴金屬組件啊、
寶石的,剛好補足差額,原來是搬運時掉落的啊,唉──」
附魔匠老頭用力點點頭,為自己的清白喜極而泣。
「然後呢,我們在霧中國度的朋友捎來信息,他們在找人,找一個金髮的漂亮女
孩子。這年頭哪個地方不流行染金髮?剛剛好!她可能搭那座小港口的船潛逃
了!假如把這件事情跟那件事情兜起來──」
資深執法者突然衝上去!揪起囚犯的衣領!強狠地向上拖!
「說!金髮女孩在哪裡!在我交給你的魔術箱裡!對不對?那個女孩使用某種奧
秘魔法躲進箱內縮小而不死,肯定是某國皇親國戚貴族!千載難逢啊!你不
說?我讓你生不如死,你曉得怎麼讓人睜著眼睛作惡夢嗎?」
「知道,摸過邪神的小手就行了。」坐在角落的人忽然插話。
(插話人的老臉和附魔匠老頭簡直一模一樣,這是某種默唱幻術?)
「幻術?等我揍醒你這個本體,看你的幻術有沒有用!臭老附魔匠!」
「不,不是幻術。」
插話人扶靠牆壁站起來,站得直直的,一步、一步走近執法者的面前,看著執法
者一拳又一拳猛揍臉腫得不能再腫的「本體」,無聊地打哈欠。
「事實上呢,我向你介紹一下,這種手銬是劣等的次級品,不應該出貨才對,所
以不是看守所的採購人員被坑錢了,就是暗中貪污,買便宜貨充好貨。逼供時
的烙鐵也有問題,比例不均勻,所以加熱後膨脹扭曲了鎮魔術式,不是重量足
夠就可以通過標準,好嗎?
過期的藥水有酸味,像喝醋一樣,進新貨吧。
這套囚犯制服有破損,最起碼找個小裁縫補一下,別省那麼一丁點小錢。
牢房也該打掃了,小小一塊污漬即可造成術式的缺口,所以規模越大的魔法陣
越不容易發動成功,坊間才會選擇製成精美的紋章徽章;看,灰塵跟油垢黏黏
的,不合格。」
「你──該死!」執法者轉身想跑,拚命躲避那張冷靜得邪惡的奸詐老臉,未料
背後有一大坨肉色史萊鉧吞沒蓋下,捕回原位,在腳尖甚至無法碰不到房門門檻的情
況下,連喊救命的機會都被奪走了。牢房的現任「主人」取得門鑰,既不喜形於色,
也不冷笑幾聲,再敲昏執法者又交換衣服,全程沉默行事。
「可以換新的臉了。」摸索執法者的臉型,取史萊鉧的部分形體為素材,當場塑
造,不時觀察門外的動態,照原路走出牢獄,記得跟不認識的學弟打聲招呼──如此
而已。
「要引發混亂嗎?不太好,有實力的重大罪犯關在別處,不能期望宵小歹徒的力
量,免得被拖累。照原定計劃,多做多錯,順路發掘幾條秘密通道,至少不要
空手而歸。那就......再見囉,邪惡附魔匠的替身。」
向囚犯們道聲晚安,帶上房門,走廊不算寬敞,以威風凜凜的姿態笑納下屬們、
後輩們的恭敬,同時展現為國家大事憂心忡忡的表情,學習執法者的風範。
****
緊急召集聖騎士的煙花信號直升夜空,打出一朵五瓣亮綠色閃花,果然又調錯顏
色了,不然就是其他顏色的加料缺貨。不管如何,面色凝重的聖騎士[太陽之女帝]脫
下斗篷,回頭對妹妹的朋友們說:
「不好意思,我不能再監護妳們的安全,我必須履行騎士團的職責;那種信號平
時不會使用,除非出現了異常難纏的敵軍或怪物──」
「沒關係啦,妳去忙,我們去就行了。」
「嗯......其實要是我不在,我真的不希望妳們去冒險。」
「放心,我們不會有事,又不是好傻好天真的純潔孩子。」
「事情辦完後,我會立刻找到妳們,不要拿生命冒險喔。」
「好、好,囉嗦誒。」
聖騎士望著裝束輕便到令人髮指的妹妹,很想找一套全身甲給她套上去;現在這
時代已非往昔那般缺乏資源,不用裸露得全身一大堆皮肉破綻吧!雖說反應速度是能
加快.....
「我走了。」揮動劍戟[晝午之聖劍],無聲召喚以[不死鳥]的形體登場的幻想生
物,難以解析其本質,畢竟是憑藉傳說想像而構築的存在,說不定是召喚者心靈的分
身呢。[不死鳥]托起聖騎士的身軀,熾熱之翼縱御大氣,抖落少許羽焰,飛向召集地
點,溫熱的氣息如羽尾拂過人們的面頰,大家都看呆了,尤其從妖精的角度看來,違
逆自然的魔力造物本身極不合理。
  身為雜貨店婆婆的孫女兼物資補給者,路依那首先回過神來,拍拍手,示意大家
  
加緊動作,同時對年紀遠小於其他人的小碁說:
「小碁還沒過成年禮的話......留下來,好不好?」
「這樣小碁有點可憐......不然這樣吧,我和小碁待在外頭負責接應,每個人都
有事做,感覺會好一點。」
「好是好啦,可是,礵礵,萬一探險到地下,要怎麼跟地上的妳聯絡呢?」
「簡單。」稍微舉動手指,瞬即召出小小一隻有著鏤空黑線條翅膀的虛構蝴蝶,
其主體彷彿是由字符拼裝而成,遠觀像模像樣,會拍動翅膀,近看卻深感突兀的不自
然動態。
「讓它跟隨著,我能隔著土地探察大家的行動,每人各分一隻;至於魔力的供給
就委託慈善又大方的宿主們囉!」
「這不會是什麼奪取生命力的詛咒妖術吧?」
「才不是!」
「好,外面接應組解決了,由小碁和礵礵負責。探險隊主力嘛......我和艾洛恩
的力氣差不多大,可以扛物資,瑙亞撒和沃拉瓦拉自然是術法雙支柱,剩下三
個人?」
「我不太擅長戰鬥,我也來搬物資吧。」私底下話不多的畢魯伸手向塞鼓鼓的行
囊,有點吃力地雙肩背負起,裝作很輕鬆地笑笑,令人擔心啊。另一方面,今天剛認
識的兜里熟練地執起在雜貨店角落擺灰塵的二手長劍,再挑好幾樣顯然把工具當武器
用,例如繩索、小刀、鑽子,暗藏身上各處,該不會曾經是不為人知的美豔暗殺者或
貴族刺客?毫不在意旁人的詫異目光,似乎很習慣眾人的注目?
「請問......我能用這把斧頭嗎?」鐵灰髮色的少女抓起那把好像因為過重而乏
人問津的雙刃戰斧,明明上次大家比賽力氣,連路依那跟艾洛恩都無法單手撐起它,
沃拉瓦拉作弊使用水之魔力也分毫未動,她竟然輕而易舉地當玩具舉牌般高揮晃晃!
「妳怎麼辦到的──請問您尊姓大名?」
「不用那麼誇張的語氣啦。我的名字是克拉忒.喜布瑞本索否.苦巴爾茲,爸爸
對我的暱稱是克拉拉,中間名是母親大人的家姓,我喜歡克拉拉這樣的小名。」
「喜布瑞本索否?好像在哪裡聽過?」
「母、母親大人?好沉重的稱謂呀......」
「這不合理!是那把斧頭誒!」
「母親大人的祖上據說曾與妖精通婚,說不定我跟妳是遠親喔!叫......瑙亞
撒!是吧?很高興認識妳。我身上的妖精血統極淡很淡,常常被叫『半妖精』、
『半妖精』的,感覺有點過意不去,好像我在街上招搖撞騙的感覺。」
「說不定......妖精的天性是跟力量強盛的異性繁衍後代,不論對方是否長相醜
陋的怪物,頂著俊美外表的弱者從來不是我族的選擇,如果我族被人類歸類為
『魔族』,事實上一點也不奇怪。妳的母親是[勇者之鄉]的遺族嗎?」
「[勇者之鄉]?不清楚,母親大人沒有提過。」
「好險妳是女人,我差一點要背棄愛情的誓約了。」
「瑙亞撒,亂講什麼話啊!不要嚇到初見面的朋友!不好意思,瑙亞撒最近很著
迷騎士愛情故事,有時候會莫名其妙冒出奇怪的話。」
「[勇者之鄉],集合了人類中的菁英而造就的優秀血脈,雖然稍微沖淡了,但顯
然還是很不錯,甘美而可口,好想......請問有兄弟嗎?不!不行!克制!我
在幹什麼?對了,用禁忌的魔法改造性別,扭曲自然──不行啊!不行!不可
以!得想個完善的好辦法鑽過道德及律法的漏洞,呵,呵呵。回來!回來!不
能對女人發情!怎麼會對遠親的女性臉紅啊我?唉──呀──伏爾徹先生!請
原諒我的不貞!」
接下來,瑙亞撒正面擁抱克拉拉並軟倒的衝動場面不小心碰倒了貨架,她的情緒
總算暫時平靜,能夠正常呼吸,也不再大量湧現詭異的狂想,彷彿心裡隱藏著其他人
那樣。大家當她是認親戚太開心而行動笨拙,沒什麼大不了的,很快整理散亂的貨堆
完畢,殊不知前因影響後果,眾人的命運於此處交織,偶然的惡意盤據交叉點之上,
竭誠等待她們的腳步。
****
食人魔怪突破湯普東.艾福奧門大宅周圍的防線,鑽過隙縫,爬向、走向、飛向
有更多鮮美肉食的區域,首當其衝是不被重視的中下階層居住區;上流社區已先駐守
武裝警備隊,而主要市場、工坊聚落地是經濟命脈,揮舞火炬和兵器的執法者們受託
護衛高價值的商品,例如稀有的蜘蛛絲綢緞、堆滿整座倉庫的桶裝乾燥胡椒香料、貴
族常去光顧的當舖銀樓,受傷的民眾逃往離災難中心越遠越好的醫院、藥舖、慈善救
濟院、光環教會分部,連巷弄裡的小診療間也變成臨時避難所,非正式的密醫大夫焦
頭爛額地處理有毒的創傷,吸入毒息的患者被灌食便宜的解毒藥水,藥效不盡人意。
一片混亂,平時對外防禦很有信心,沒想到妖魔鬼怪竟然來自貴族人家的宅邸,讓看
不慣有錢人的賣甜酒老頭氣得破口大罵,再往發苦的劣質水果酒中添加便宜糖蜜、萬
用鍊金術辣味粉,熱熱的喝,感覺好多了,疲勞時來喝上一杯,好像又恢復活力。
滿臉疲累的衰弱傳教士付出小銅幣,一飲而盡陶碗中的暗黃色甜酒,氣味有點像
酸化的濃甜茶,而且是小女生添入大匙、大匙果醬的厚重口感,黏到喉嚨久久不能消
散。(喝完後臉色還是很差。)傳教士交回陶碗,拖著身體邁向魔怪源頭的方位,由於
去路跟逃難過來的大部分民眾相反,髮間掛帶黏液的孩童好奇地注視他身上的粗糙灰
色舊聖袍,沒有人阻擋這名表情嚴肅的傳教士,除了某一隻手跟著抓牢傳教士的左肩
──
「嘿!老氣僧侶!你要去哪裡?」
「你是......」
「是我啊──以前那個幫嘎啦鞏抄寫情書的,『鼻毛怪嘎啦鞏』?我還幫白旦塔那
個做卡片的老頭測試卡片,後來你轉職跑去光環教會,對不對?聽說教會那邊
有很多姿容一流的貴族小姐去祈禱,我當時就覺得你有眼光。」
「嘎啦鞏?我......有,我記得他,他在塔的附屬學院幫忙出版怪怪的刊物,還
跟院長打賭後獲得勝利,是一個搞出很多亂七八糟事情的傢伙,年紀比我們大
很多的不用功前輩。」
「還記得他嘛,記性真好。我看你半死不活的樣子,去那邊魔怪橫行的地方,很
危險啊,乾脆留在這邊好了,萬一你跑過去出事,士兵要多花力氣救你,魔怪
又多了一個人吃,那不是很虧本嗎?」
「雖然你的話很有道理,但是我想奉行神明的意旨去救人。」
「我代替你去好了,那裡的路我熟,而且我想調查一些機密的事情,一舉兩得誒。」
「你會治療術嗎?」
「會一點;你現在的狀態無法順利施展治療術吧?我帶這一大包藥過去逛逛,能
救多少人是多少人。」
「但是,這樣一來──」
「人不可能完美地做完所有的事,看開一點,我要出發囉!」
「我認為我不能拋棄責任。」
「那就擲骰子比大小吧。」
「神明不會擲骰子。」
「你自己又不是神,怎麼會曉得神明不會心血來潮,去丟一把骰子試試看呢?」
「嗯......」
「我先擲,大的贏──天啊!竟然只有一點!我要輸了!」
(六個面的骰子?一點?)傳教士的臉稍稍恢復一成血色,非常高興地接過六面立
方體骰子,緊握於手心中,祈求神明賜下福運,氣勢驚人地往下扔!
骰面上沒有任何點數!光溜溜的!
「怎麼可能?神......竟背棄了我嗎?」
「不是啦,你看清楚,這個骰子除了這一面有一點,其他五面都沒有點數喔。」
「你、你詐賭!」
「很好笑誒,沒有警覺心的人主動跳入別人設下的賭局,然後以正統受害者的身
分渴望他人的憐憫,我一開始難道有拿刀拿槍威脅你來擲骰子嗎?」
「沒......沒有。」
「想通了就躺去一邊休息吧,哪天你被純真女孩樣貌的魔怪咬死,還在埋怨神明
不公不義勒,輸家願賭服輸,我先告辭了。」
「你現在在哪裡高就?」
「聖騎士團;很快就能更高就了。改天再好好聊啊。」
輸了賭局的傳教士默默找路邊一空地坐下,閉目養神,思索能儘快恢復體力的方
法。賣熱甜酒老頭的吆喝聲靜止時,傳教士差點睡著了,身體抖了一下,斜斜抬頭,
看見一支由少見的大鬍子矮人領隊的精神抖擻傭兵護送約四十名柔弱的嬌滴滴少女抵
達避難地點,可能後頭還有。傭兵的臂章是一頭猙獰凶獸噬咬弦月的誇張圖案,旁人
以敬畏的語氣低喃[朔夜之牙]傭兵團的名號,好像很有名。熱心的民眾與本地少數執
法者接受安置少女們的委託,某個貌似發言人的女弓箭手向療者們描述曾遭遇魔怪的
特徵,她背著半滿的箭筒,備用箭囊吊掛腰際,銳利的眼神彷彿時時在打探周遭的隱
藏獵物,四目相對時令人心驚膽跳,好險她是不折不扣的人類。
「各位英勇的戰士們,辛苦你們了,要不要來本店歇歇腳?食物免費。」小旅店
的老闆主動向女弓箭手攀談,對方點了點頭。
「大家!進行補給後,行動不便的傷員在此地待命,接下來的任務是對抗魔怪,
檢查裝備妥當,然後出發!赤鐵礦坑的領主,能麻煩您發揮工匠的眼光嗎?」
「老子受夠假火腿肉餅的假味!去幫老子買乳酪來!要又濃又香的硬實乳酪!」
「好的。」
全身無傷的女弓箭手自願跑腿,問路買乳酪,食品舖的大叔扛出車輪大的土色硬
皮乳酪;部下們分頭整備武裝狀態,或食用店家供應的雜碎燉粥,跟人們預期的「傭
兵趁亂打家劫舍」似乎不太一樣,看來騎士冒險小說的情節不可盡信。青金石商會會
長的女兒低著頭,走過傳教士的眼前──也一起被傭兵救出來,太好了;傳教士心中
的大石姑且去了四分之三,感覺比較輕鬆,惡徒們的陰謀不敵正義。感謝神明,虔誠
的傳教士為眾人祈求平安,期望魔怪造成的──或某些人造成的紛亂能早點結束。
****
龐然大物擠過狹窄的洞道,相對較脆弱的岩質受壓而剝崩,隨後粉塵、廢土、顆
砂、石塊等等,遵守在哲學家稱之為「重力」的自然法則下掉落,朝下方空間的縫隙
接著擴大,承受不了重壓再重壓的落勢,令人怯步的深地井於焉新生。黑幽幽的大口,
掉下去後可能再也爬不上來──不過從底部相對來看,大口下面的人發覺上方開了一
個大洞,要是能爬上去的話該有多好?
離成年禮還遠得很的少年魔導術師(自稱),緊趴在同伴的身體上面,差強人意地
盡力阻擋落石的直接砸擊;地層塌壞的聲響中,包含了某種更異常的怪物低語,喃喃
餓求來自活體的新鮮血肉,滿足那無底坑似的食慾,類似那頭吞噬了古代卡枚卡枚哈
帝國共計三千名齋戒者的暴飲暴食聖蟲,其腹中缺口連通異界,是足以毀滅半個國家
的大怪物。
崩震漸緩,拼命向哪一方神祇禱告都好,活下來!活下來!不壓到身軀更好!雖
說這是稍嫌奢求的願望。被人們畏懼的聖蟲前往遠方獵食肉物,看樣子應該顧不了下
層的兩個人。自覺很幸運的少年往旁邊猛咳塵灰,已開洞的障壁導入氣流,呼吸不算
困難,有一點頭暈目眩,手腳發麻,如果四肢全數安然過關、不用狠心截肢的話,同
伴大概也沒事。
「引發崩塌的魔物已經離開了。」
「是啊,好險。」
「那......請問你要抓到什麼時候?」
「我個人以為啊,大而無當的累贅沒有實用性,剛好發揮夠用的機能就行了,我
是實用主義者兼懷疑論者,懂?」
「如果你被嚇得手麻、腳麻,甚至滲尿,整個嚇壞了,我可以原諒你的非禮淫行,
但要請你先閉上嘴巴,快點起來!」
「妳說誰滲尿啊!」
「起不來的無用男!你再用力抓,我轟掉你的下腹!」
「平日裡神氣厲害的優等生,沒有體力跟魔力,變成任人宰割的小羊羔啦!嘻嘻,
多管閒事的傢伙,要是妳沒有偷偷跟來,今天會落入我的魔掌中嗎?」
「哼,你也沒有能力幹壞事!無能男!滲尿男!廢材中的廢材!」
「穿著露胸短裙女僕裝去服侍聖騎士的黃金牛角乳牛!」
「你的妄想怎麼那麼噁心啊?我拋棄最後一丁點對於你是人類的尊重,無能滲尿
蟲。」
「妳──」
「原來這下面有人在喔?」
「是誰?」「是誰?」
「我踩空摔下來,結果其他人沒回頭來救我,作人失敗喔。男的抱緊兩名隱身的
女騎士飛躍過坑洞,我早就曉得他有腳踏多條船的野心,真是不可取;另一個
老妖精當我的頭是踏腳石,這一踏,頭髮又去囉、掉囉。結果怪物朝地表鑽上
去,我以為它會跟著我掉下來,害我著急又踩空,摔了又摔,活受罪。對了,
要不要吃火腿肉餅?」
可疑的陌生人掏出火柴盒,取火柴一擦,隨手往上拋火光,短時間內應該熄落的
火光保持原位,偶有上下晃動,照亮出一個不但禿頭,長相也讓人深覺抱歉的萎靡不
振男人,遞來兩包未拆封的火腿肉餅、更多包火腿肉餅。
「謝啦!大叔!你是一個好人!」
「可疑的陌生人給的食物......」
「回家去吸牛乳配聖騎士的精緻大餐吧!乳牛!」
抓起肉餅的一瞬間,側腹承受同伴發動全力的一踢!罵人乳牛者痛苦地蜷縮,惡
言惡語繼續辱罵「乳牛」;踢走少年的女孩子難耐飢餓,手不由自主地伸向火腿肉餅。
「放心啦,因為迷藥對狂暴化的人偶沒用,我從來不帶迷藥。」
「人偶?可疑的陌生人,假扮成那個曾經助陣擊潰魔王的邪惡妖術師,對你毫無
助益喔,我闖進這裡以前,聽說他的懸賞金又上升了。」
「真的?假的?那我假扮成別人好了。」
「我是[白旦塔]附屬學院的高階魔導術師研究班班代表,那邊的無能男是永遠不
成氣候的最低等學生,能力甚至不如在底層打雜的學徒,常常惹事生非,幾乎
搞砸每一件事,還毫無重新作人的自覺;像是現在,企圖潛入地下,我有義務
阻止他。這個肉餅不是用真火腿作的,好難吃;有水喝嗎?」
「給我閉嘴!沒有見識的乳牛!」
「不曉得剛才是誰弱到被我輕輕一踢踢翻?是你嗎?弱弱的蟲蟲?」
「本人再一次大發慈悲解解給妳聽吧!牛耳朵乖乖聽好!」
「唉,毫無根據的陰謀論又開始囉。」
「是『懷疑論』!」
「沒通過塔之試驗的人,講話這麼高調啊?」
「要妳管這麼多!」
「你們的感情真好。」
「才不好!」「才不好!」
「魔力的起伏狀態在無意識中維持同調是很困難的事,你們毫不費力就辦到了,
甚至不用服藥增強對魔力的敏感度;繼續裝作感情不和也無妨,可是我對他也
來此地的目的有興趣,好好聽他說吧。至於[白旦塔]的塔之試驗,在第三十三
層有道門能繼續往上走。」
「咦?不是只有三十三層而已嗎?那種事是都市傳說吧?」
「大叔,那上面是什麼地方?你去過?」
「那個地方與試驗無關,不算在考核成績裡頭,所以不重要。」
「經你這麼一講......沒錯,旁邊是還有一扇門沒開,試驗就通過了。」
「好!條件交換!大叔,你先講你究竟看到什麼,然後我一五一十告訴你,埋在[第
四聖城]底下的大秘密!」
「你更適合當商人啊。那扇門是通往一開始入口的出口。」
「就這樣?」「就這樣?」
「外頭的試驗人員未發現異狀,我再次進入、再下一次進入,每一回的塔內構造
變得越來越像引人發狂的噩夢,戴著人面的邪神嘗試向我兜售最新奇的享樂,
邪神的眷屬觀察我的記憶,企圖形塑出仿真的人類外殼,不停找機會吞噬我。
相較之下,注重契約的惡魔顯得非常親切,要我幫忙跟親朋好友推銷惡魔們的
優質服務,每年寄生日小卡好貼心喔。迷失在那異界中的人在『死亡』之外有
其他更糟糕的下場;有趣的是,人間稱頌的偉大愛情在那裡也管用,丈夫眼中
的美人愛妻根本是異形魔怪,其後嗣伸偽足穩穩地端茶給我喝,我突然心生莫
名其妙的感動。
從那一刻起,我決定不計一切代價,追尋最完美無缺的人偶,什麼試驗或謊言
,完全無所謂。」
聽眾們停下咀嚼肉餅的牙齒,啞口無言。
「造訪第七十二遍後,沒什麼再好逛了,我感謝一直存在我耳邊的誘惑聲音,它
們是最好的同伴,有假裝是成熟大人的娃娃音吧,對我批評稍嫌尖酸刻薄狠毒
的未成年女性、溫柔的伴侶呼喚、失散多年又重逢的無血緣姊妹、童心未泯的
義母、身世可憐的可愛義女,全是偽造物,聽得到,看不著、摸不著,好失望。
占領異界一部分的邪神不會作生意,從這裡可見一斑,空有力量卻不仿作誘惑
傀儡,失敗。接著,輪到你了。」
「大叔,你......說的話,是認真的嗎?」
「塔運作的中樞是邪神的力量,那麼──」
「先別提邪神了,換人講故事。」
「我知道了。」少年一反看不起人的態度,放下火腿肉餅,忽略同伴的側臉,眼
神略往上抬,對著空氣中的想像畫面描述:
「除了[白旦塔]的藏書外,我還調查了[冗夜塔]、[燃霞塔]、[金萌塔]、[鉑月塔]、
[曉星塔]等,各地附屬學院的圖書館都搜遍了,剩下的[蜃想塔]無門可入──」
「最高等級的塔防要是還讓這種傢伙闖空門,就太不幸了。」
「哼,妳也進不去。」
「哪天我獲得邀請函,你在我的鞋底下痛哭一場吧!」
「哼。在{古神祇的信仰地}一書裡記載,現今[第四聖城]的地基其實是邪神[不死
之主]的神殿群落,雖然通向[不死之主]寶座的深淵主門已封閉了數百年,神殿
結構的遺蹟卻保持得很完整,只需要稍加改變流路,理論上絕對可用來接觸其
他被列為禁忌的遠古外神。『祂們』是遠比[光環之主]更為強大的存在,不需要
人類的信仰,本身能強行干擾人世的自然法則;想想看,若把外神之力當作兵
器使用,在戰場上所向無敵,我認為貴族應該曉得地底下的真面目,這表示統
治階級長久以來刻意隱瞞事實,不把民眾的生命當一回事。」
「這一路上走過來,你有發現神殿的存在嗎?」
「沒、沒有──目前還沒有!」
「這就對了,是、揣、測,結束!」
「不要打斷我的話!還有別的事!接下來,是我在商會作紋章鑑定打工時觀察到
的線索;一般大眾不知道,魔王的勢力尚未滅絕,當初遠征軍攻城時撲了半空,
魔王軍的主力應該是撤退至別處休養生息,幾個參與遠征軍的小國王返鄉後卻
宣稱打了勝仗,說謊!對抗魔王的陣線至今為止不解散,清楚說明魔王仍在人
世的事實。話說回來,[魔王]這個角色是何種定義呢?」
「當然是──」
「別提教科書上的解釋,優等乳牛。」
「蛤啊?是你唸書不用功吧?」
「每本書上記載的[魔王]特徵不盡相同,『他們』是同一個嗎?在相近的年代,幾
乎同時出現多數個[魔王]?因此,我認為歷史上的[魔王]不只一個,個別獨立,
什麼投胎轉世、分身替身、本尊一手遮天之類的謬論不切實際,只是與人類的
國家為敵,被冠上[魔王]的稱號罷了,說不定某個被多數人類仇視的小國家被
排擠,人類的『國王』變『魔王』,結果慘遭滅國的厄運。只是最後那個[魔王]
異常地強大,有能力反過頭攻回來,痛打我們這些自以為是的人類。」
「啊啊,開始了。」
「我訪問過以前在探險隊當廚師的餐館老老闆,他說,以前的貴族有意把遙遠的
神秘國度列為魔王領域,揮兵侵略,沒想到路程太遠,還未抵達對方的國境邊
緣,兵力剩不到一成,必敗無疑,才打消征服者的大戰略,改由商人和平通商。
幸好那些侵略軍死傷大半,要不然他們繞道去偷打沙漠之國,燒殺擄掠,真正
的恐怖魔王現在早已經通過沙漠防線,乳牛哪可能像這樣營養過剩?」
「之前已經聽夠了偏激言論,休想我會生氣,我不會浪費時間反駁你。」
「喔。重點來了,我認為有人企圖使用這地底下的機能,發起規模更大的戰爭,
不只是遙遠的神秘國度,連世界的盡頭、被遺忘的角落,統統一網打盡。再推
遠一點,什麼心靈秘境啊、異界道路、夢想鄉、神界天空之城,人類突破大地
的限制、海洋的邊際,直逼天神的權能,無所不在,甚至奴役星空諸惡魔作為
僕從。」
「啊──有點睏,吃飽了想睡覺。」
「但是,事情不可能會順利,好比古代卡枚卡枚哈帝國的慘劇,末代攝政王被自
以為友好的盟友──邪神的神官一口咬掉半顆頭,英勇的鰻及舀每登十二世奮
起決戰,與敵方大戰數日,最後消失在戰友們的眼前,獨自一人將敵軍的主力
部隊拖出人世;一個原本能大有可為的帝王犧牲而終,太可惜了。問題就出在
人類奢求邪神的力量,總是學不會教訓,死的人堆成山,還是裝作看不見。」
「太好笑了,大家都知道邪神很危險,哪會──」
「這番推論很有道理,那你認為誰有可能涉險,不惜一切召喚邪神呢?」
為什麼?通常沒有人贊同劣等生的陰謀論吧!因為太過吃驚,唱反調的研究班班
級代表誤咬舌頭邊邊,痛不欲生,和同伴一起流下貌似歡欣感動的淚水!
「終於有人理解了啊!」「不!不對!」
「把一生的貞潔奉獻給邪神的男男女女大有人在,那是稀鬆平常的事。況且[邪神]
跟[魔王]、[惡魔]、[魔物]之類的,全都是人類的辭彙,像我這樣立場不定的
人看來,很難分辨他們之間的差別。」
「大叔真是有見識。」
「邊緣人跟邊緣人,簡直是物以類聚,哼。」
「是霧中的國度;霧中王大概遇險了,八成全國內亂,雖然現在沒消息放出來。」
「誒!不要亂說話!」
「從何推論而來?」
「這是造謠!」
「霧中的國度緊臨著妖精治下的野生區域,本來一直維持著偏安而居的和平國家
角色,歷代霧中王謹遵祖訓,從未主動對外用兵,頂多開墾荒土、通商,了不
起和兩棲族談判漁場的大小。最近一次有記錄的戰事,當然是加入對抗魔王的
遠征軍,謹謹遵從古老的盟約而出動幻夢騎士。我那個在商會當會計的酒肉朋
友說,疑似幻夢騎士的人員在這半年內頻繁現蹤,跟之前的隱匿姿態大不相同,
就像是......這麼說吧,有人利用幻夢騎士的身分,到處幹些不法勾當,不論
是盜取古墓深處的封印書,或跨越多個國境,親赴積雪之地誘拐烈酒貴族的私
生子女,幻夢騎士的鬼手伸過頭啦!我想不久後必發生大事。」
「竟然講出來了......」
「現在跟邪門幻夢騎士公然槓上的勢力,好像只有新任的鋼鐵公爵那邊;據說公
爵原本是沒沒無聞的小商人,戰後突然發大財,絕對是一個暴發戶!他很闊氣
地買下前鋼鐵公爵的爵位及領地產業,補平所有的虧損,用高明的手段經營私
人船隊、沙漠商隊,不只是這樣,不曉得他施了什麼魔法,頑固的矮人、高傲
妖精、激進派兩棲族、仇視船隻的怪力半人蛟,周遭對人類不友善的勢力都同
意暫定盟約,是謎一般的大人物啊!我改天一定要去詳細請教。」
「如果你娶對老婆,我想你也辦得到同等的事蹟。」
「哈哈,怎麼可能?大叔,這是很不錯的俏皮話,好好笑。」
「好了,再休息一段時間,我們找路出去吧。」
「要出去妳自己出去!我有信心了,我要找尋神殿,破壞邪神信徒的企圖。」
「不可理喻!算了,放你自生自滅吧!」
「妳最好別獨自行動。」
「我不接受可疑陌生人的指揮,即使我吃了你的東西;謝謝你,再見。」
「如果我是初來大獵場的魔物,肯定先吃妳。」
「我知道對付魔物的方法。」
「那假如是妳不知道的種類呢?人世的常理法則不一定有效,某些怪物沒有『死
亡』的概念,消滅不得,不完備的封印封不住它的觸手,驅逐出境後又爬越界
限到妳背後,自然精靈的掌控權也許會被竄奪,譬如人們熟知的[自稱不死者]。」
「我、我......我才不怕!我不是膽小鬼!」
「為了證明妳的勇氣,願不願意一起尋找[不死之主]的神殿啊?」
「明明不存在......」
「在保守的鄉下地區,村長也說矮人不存在、妖精不存在、魔物不存在、惡魔不
存在,魔王還是捏造的謊言,根本沒有無辜的民眾被亡骸騎士的毒髓臂骨槍殺
死。」
「那是──」
「來見證所謂的謊言吧,光環之主座下,自稱『第七光環』最高位使徒家中的么
女,『小公主』托襄莫兒粵.艾福奧門.以勾典殿下。」
「哈哈!大叔,這傢伙絕對不是那個氣質出眾、人人嚮往的溫柔親切小公主啦!
這是今天第二個大笑話!我看過小公主,長相差太──咦?」
「跟印象中很像吧,但卻告訴自己應該不是一樣,因為她胸口那一顆『隱沒的邪
眼石』的效力,擁有這一類頂級附魔物品的特權人士畢竟不多,特別是王室成
員。」
被揭穿真相的人急忙交叉雙手掩蓋胸口!果然心虛了!眼神迴避可恨的可疑禿頭
醜陋陌生人,側身對向瞠目結舌的同伴,用最強的招式處理現狀!
「唉呦~~這位先生,您好風趣喔,我怎麼可能是美如天仙的小公主呢?不合理嘛,
小公主不會在[白旦塔]修習魔術、扭曲自然法則的力量啦,她又不需要──」
  「裝傻失敗,竟然順口自抬身價,在我心底的完美公主形象大大破滅。」
「不要多話刺激她,大叔我以前就是這樣招惹了很多禍害,自討苦吃,又拉不下
面子,誰不想當受歡迎的好人呢?一句錯,句句錯──我們也裝傻。」
「對。沒錯!妳不是小公主!小公主本人更漂亮!更可愛!」
「說得好啊!」
「對。對。這種事不消除記憶,否則便要滅口,你們說呢?」
「好痛!我的頭被空氣撞傷了!失憶了!我是誰?有人記得嗎?我應該是媽媽的
好孩子,喜歡吃奶油蛋糕!」
「你們兩個!在這裡幹嘛?鬼鬼祟祟,年輕人不正經,如果我晚來一步,你們差
點要犯下神不允許的惡罪!奇怪?地上有火腿肉餅?一定是好心人的恩賜,感
謝神明!」
「你們兩個裝傻也好不到哪裡去......」
「誰裝傻?我沒有喔!」
「我很聰明,又有大智慧,別勉強我裝傻。」
就在三個人奮力互相裝傻的空檔,體型大如走路孩童的巨鼠提著小燈籠出場,光
明正大地搜括火腿肉餅,忽然驚覺三個傻子安靜下來,鼠目飄閃離開人眼視線,絕不
正面衝突,悄悄躡足提燈籠遠離現場,懷抱的肉餅掉落也不撿,默默撤退。
「老鼠誒,好大的老鼠。」
「正確俗名應該是『盜賊鼠』,常被誤認為鼠首人。」
「既然是這附近的居民,應該對地形路線很熟,我們暫停裝傻,請牠帶路。」
「但是牠逃走了,鑽洞的話──」
  「牠回來了?」巨鼠又抱著火腿肉餅返回原處,繞著牠偷拿肉餅的小地方打轉,
露門牙向禿頭醜男吱吱吱叫,然後禿頭醜男掏出小噴霧瓶,朝巨鼠的頭噴灑一股有濃
濃的醺熟蘋果香味的粉紅色水霧,先是一連串混雜難辨的生殖器髒話入耳,後來的發
言較容易聽懂:
「邪惡的妖術師!褻玩人偶的噁心怪人!快解開詛咒!詛咒你身體發爛發臭發
腐,從骨頭爛流毒汁,痛痛痛痛!咬死你!抓死你!撞死你!壓死你!」
「請帶路吧,鼠皮惡魔。」
「惡魔?這傢伙是惡魔?」
「怎麼看都不像啊?沒有感覺。」
「在人世定居太久,喪失了原有的力量,又抗拒法則的支配,落得兩頭空。」
「住嘴!住嘴!住嘴!」
「我方提出願望『為我們帶路到[不死之主]的據點』,酬勞為無毒的可保存火腿肉
餅。補綴契約,於拾取酬勞之刻起,契約成立,期許汝滿足願望。[旅途的迴圈]
則在願望達成後解除,倘若妄為毒計,迴圈收緊,絞纏汝形體至衰亡之時。」
「大叔,我怎麼覺得你比較像惡魔啊?」
「喂,過來一下。」「幹嘛?」
在禿頭醜男調整詛咒術式的鬆緊度時,不忘偷聽角落的對談:
「他是[人偶愛好者],我們要小心。」
「妳現在才知道?」
「你是什麼意思?你知道他是誰,還不保持高度警戒?萬一他偷偷對我們下咒
呢?」
「聽好,我們應該觀察、偷學他的技倆,知彼知己,相安無事就算了,情況要是
不對,我們合力打倒他,打不過就逃跑。」
「對啊,這樣才是優良的學習態度。」
「太大聲了啦!被偷聽到了!」「不要害怕。」
「大叔,你加入我的探險行動,另有目的嗎?」
「當然有![不死之主]的信徒為了規避活人獻祭儀式,會製作異常精美的真人一
比一大小人偶代替活人,人偶沒有『死亡』的概念,重新裝修就可以了,我猜
當時的人偶應該有保存到現代,就在這地下啊!太棒了!神話時代的夢幻人偶
誒!」
「邪神危害人世的事不重要嗎?」
「大不了我帶心愛的人偶去其他世界,什麼邪神不重要啦。」
「天啊,這個人徹底瘋了。」
「看,我就說吧,無能男,當心被瘋子亂捅一刀。我們走啦!」
「不行,我要利用所有能利用的機會,有明確目的的人正是最保險的盟友;如果
有個人三天兩頭變換目的,一眨眼馬上出賣妳,妳想要信任那種人嗎?」
「可是,瘋子──」
「那是虛假的藉口喔,故意欺瞞妳我的話術──『人偶』只是很好發揮話題的指
標物,對吧?事實上我們倆是大叔的累贅,沒有我們,您也會追尋[不死之主]
的神殿;為了避免我們離開後被守護者一擁而上殺掉,故意附和我的目的,又
揭穿妳的真實身分,千方百計阻止我們遇難......您的處世方式很辛苦啊,我
學不來。」
「準備完畢!老鼠!我們去追尋神殿的人偶!你們過來幫忙幫人偶,報酬不會虧
待你們,有錢要賺啊,孩子們!」
「我倒是覺得你想太多了,無能男。」
三位非戰鬥人員,加上無戰力的巨鼠,他們憑著小小燈籠的光明,踏上朝聖神殿
之途。一如古代狂信者的虔心遠征,不論他們一開始的鬥志多麼高昂,在守衛神殿的
「八鬥士傭兵團」的跟前,統統是軟弱無力的屁話啦!
(敵人來襲!)
在狹窄的甬道轉角遭遇多名敵人,心理壓力擴大他們在洞窟岩壁上占據的陰影,
研究班班級代表不自覺拉著同伴退縮,而禿頭醜男輕輕踢巨鼠到年輕男女這邊,快速
揮動手勢,無聲示意他們轉身快跑,記得帶上新來的寵物。
一起狂奔!
「屁!屁!屁!屁!」
「我們走不到七步誒!他們不像活人,難道是神殿的守護者?」
「好失望,不是人偶......」
「可惡!沒有魔力,用盡了道具──逃!快逃!走啊!」
「他們不是守護者,是外來的,異界的操弄者、異界的力量,以異界知識為基礎
而打造的武裝乃至偽造肉體,『未知』是最可怕的敵人。就到這裡吧。」
禿頭醜男憑空抓下一道屏障,隔開他自己跟另外二人一鼠之間,迅速定型的魔術
道具是透明的一面薄幕,連接大氣與大地,構築成難以突破的結界防壁,肉眼不可見
的魔力交織密網排列合死,隨著使展者的應用技術而強化;當然,憑一個無力少年的
軟弱拳頭是不可能打破的──
「大叔!你在幹嘛啊?喂!過來呀!」
「你們兩個,首先更改契約,命令惡魔帶你們私奔到安全地點,離開第四聖城更
好,以後再來找神殿吧。我的人偶城在東北方[玻琉山]的附近,有空去參觀一
下,堪稱世界第二的人偶收藏絕對讓你們徹底改觀。」
自囚於險境者轉頭離開,舉左手大放光照,刺眼得令人睜不開目縫。
「回來呀!逞什麼英雄啊!我看你禿頭又長得醜,身材矮胖又手短腳短,該不會
還是處男吧?大叔!像乳牛一樣的美女多得是啊!不要放棄──不要放
棄......」
「快走吧。」
「妳這個冷血的女人!因為我們太弱了,讓一個素未謀面的人送死誒!妳怎麼這
麼鎮定啊!」
「你冷靜一點。」
「誰冷靜得下──」『啪!』
「還要再多打一巴掌嗎?不是說過了,我們是累贅;去找不是累贅的人來幫忙,
總好過你在這邊浪費時間!聽懂的話,我們走。」
研究班班級代表抓住同伴的手臂,再伸手扯拉對方,硬是拖行;中了詛咒的巨鼠
離不開這兩人的身邊,探險的後續不得不中斷了。
逃命、求援,死戰亦不可避免。
<暫告段落,續(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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