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回完結篇 預計是禮拜一發
=================第九章 零小時又十三分鐘前──凌晨兩點三十五分===============
鄭乃龍的雙眼迷濛，半睜半閉，瞇起的縫隙中卻隱約閃爍晶亮。
那是眼珠不斷轉動的光芒反射。
他的表情如癡如醉，陰晴不定，瞬息萬變，難以捉摸，
口中不停嘟囔咕噥，全是無意義的咽嗚呢喃。
「巴力，看著我！」陳榮國說，語帶命令。
鄭乃龍卻只是支吾呻吟，發出怪音，詞不達意，話不成句。
「已經調教到最寬的間距了。這樣下去他無法表達，也不能接收。
果然還是必須撤除隔閡。」陳榮國的提醒包含警告。兩人收到，應了一聲。
又是手指一彈。鄭乃龍劇烈一抖，猛然睜眼，像是想從座椅上蹦跳而起。
「沒用的，你動彈不得。你的手腳沉重，四肢都如同灌滿了鉛。
你無法跑走，絕對不行。」陳榮國的話語形成拘束，禁錮對方。
他得把握每一枚能用來霸凌巴力的籌碼。
因為他必須以小搏大、以寡敵眾、還有以弱勝強。
「有一套，小子，有一套。」巴力的聲音像還沒睡醒。又或是沒能睡醒。
「好好談談？」陳榮國的瞳孔綻放精光。
「沒什麼好談的。沒什麼。談不攏的。我們要她，你們也想要她。但她只有一個。」
巴力送上了閉門羹。
「你怕了？不敢再和我說話？原來是因噎廢食啊。
也對，吃一次虧就該學一次乖，免得又再丟人現眼。
剛剛回去不好受吧？一定被同伴責怪了吧？真可憐。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但不面對現實是沒用的。」陳榮國諷刺調侃，無情揶揄。
即使熱臉貼冷屁股也無所謂，只要能夠繼續對話就好。
他需要藉由語言深入禁區，探索封印，然後把加百列救出來。
受過打擊的巴力容易動搖，這是陳榮國的最大優勢。
「……」巴力悶不吭聲，怒容上臉，卻又眉目一沉，表情木然。
「沒用的，你逃不掉的。沒有我的允許，你無法躲回裡面，他們也不能和你交替。」
陳榮國聳肩微笑，加強暗示。
「沒用的」這三個字，就是摧毀巴力自信心和抵抗意志的關鍵詞。
所以不但反覆出現，而且位置都掛在最容易被聽見和注意的句首和句尾。
至於選擇這辭彙的原因，只有陳榮國和趙仁志這對陳年死黨才瞭然於胸。
鄭乃龍嘴唇掀動，巴力的意識又重新浮現。像是條快要被釣竿拉離水面的徬徨大魚。
不甘示弱，卻又大勢已去，只是強弩之末。
他的口部張闔，無聲咒罵，緊縮的喉結上下蠕動，以沉默攻訐代替嘶吼抗議。
「沒用的，裝模作樣是沒用的。是啊，你有權保持緘默，所以不想說話也沒關係。
但我可以剝奪你的語言能力，強迫你聽我挖苦到崩潰為止，就算想反唇相譏都不行。
這樣好嗎？不用我再強調一次吧？你的唯一選擇是和我配合。找麻煩是沒用的。」
陳榮國說。他確實可以。但單口相聲的挖掘效果比不上往來互動。
催眠的力量沒辦法撐那麼久。他遲早會失去對巴力的影響力和控制權。
巴力卻是哼氣撇頭，無視脅迫。
「沒用的，你無法拒絕我。不信試試？」陳榮國再彈手指。
像被幽靈的手扼住喉嚨，巴力頸露青筋說不出話，甚至無法發聲還有呼吸，
足足十秒後才得以喘息。他不可置信的瞠目瞪視，臉上首次曝露出可能會軟化的跡象。
「我有個提案，可以讓你們有機會扳回一城，你也能在內部重振名聲。
惡魔不是都很喜歡作交易嗎？」陳榮國輕描淡寫，彷彿方才只是牛刀小試。
只有他才知道，自己已快筋疲力竭。
巴力的反抗不但強猛，而且劇烈，一不留神就會被掙脫束縛。
必須再加把勁模糊焦點，盡快讓巴力忘卻躁動，放棄掙扎。
交易是顆很好的煙幕彈，肯定能引起惡魔的興趣。
再一下，只要再一下下就好。
潛藏的隱暗示還不夠深入，搜尋方向也尚未抓到，目前連加百列被藏在哪裡都沒能找著，
更別說是要摸到他的邊後一把撈出。但是快了！真的快了！懷抱著捨我其誰的覺悟，
現在的陳榮國很有信心。自己一定可以做到！
因為他已經先自我催眠，拆除了腦中防止自損的保險絲，
並且暗示意識忽略所有痛苦以及警訊。所以他全力運轉的奔騰意志不受限制。
即使只是區區凡人，只要能夠無所畏懼，也能展現超人般的強大。
這是場腦波之間的角力較勁。自信與堅定是最重要的燃料，
可以讓大腦這具引擎超越極限，爆發出源源不絕的推進力道，
將催眠師送向更高處的無盡顛峰，激盪出足以化不可能為可能的火花和頻率。
哪怕當柴薪燃盡，他也將過熱報銷。寧願燒燬自己，也要照亮別人。只因為他是醫生。
至少曾是醫生。
林佳琪只能被安全救出，別無結局，沒得妥協。
要是可以的話，最好還能替鄭乃龍的康復之路開闢起點，拓展捷徑。
光是懺悔並不足以贖罪。生命無價，不能用數學來加減計算，
但如果這次能幫助兩個人脫離險境，多少能抵銷害死過一個人的罪孽吧？
就算可能會成為廢人，只要以後能安心入睡，不用於夜闌人靜時輾轉難眠，自責垂淚，
這樣的代價根本是微乎其微。
林佳琪和鄭乃龍，一定要連同自己和無辜少女的分一起倖存下去，好好活著！
既然命運安排他們預見自己，他們就有資格值得更多幸福！
由自己「絞盡腦汁」來代為爭取！但必須要快！
無論質地如何強韌，過度緊繃的繩索終會斷裂。自己不知道還有多少時間。
陳榮國咬緊牙根，打算一鼓作氣衝鋒陷陣，單槍匹馬深入敵營，
攻破巴力固若金湯的意念屏障。
「交易？」巴力挑眉，果然被吸引注意。「交易！」陳榮國重複字句，加強語氣。
「洗耳恭聽。」巴力閉眼獰笑，搖頭晃腦。
「把林佳琪讓給我們。律師幫你力拼無罪，檢察官不會窮追猛打，
我則會根據事實，做出中立且客觀的診斷。或許我的觀點不見得會被正式採用，
但一定能對後續鑑定報告的方向產生影響。這代表你就算有牢獄之災，
也會在最短的時間內重獲自由，但很有可能只需要進入看管鬆散的醫療機構，
甚至說不定會交付家屬自行監護。到時後只要不在我們的眼皮底下，
你們就可以為所欲為，另擇目標。只要別又被逮到。這是最大的讓步了。」
話雖如此，當然不是。陳榮國明白必須保留退路，好讓對方能有空間殺價斡旋。
反正只是虛與委蛇，寬容一些無傷大雅。寧願失信於人遭到憎恨，
甚至被危險分子清算報復，也萬萬不能泯滅良知縱虎歸山。
但條件又不能太過優渥，以免被看破是假協商。
趙仁志知道好友不會昧著良心，所以不發一語，靜觀其變，但手心還是沁滿冷汗。
身旁王淑雅的緊張程度也不遑多讓，屏氣凝神，提心吊膽。
過了好久，也或許只有幾秒，鄭乃龍的口唇終於有了回音。
「讓我們有機會再次犯案，這樣好嗎？下回可不會有天使從中作梗，幫助你們了喔！」
巴力依然閉著雙眼，噙著冷笑。
「雖然你在暗警在明，但我相信公權力會維護治安。
別忘了這不是貓捉老鼠，而是螳螂捕蟬。一旦有了前科，就別想擺脫記錄。
當你虎視眈眈盯著下個目標，就形同已經被政府電腦裡的資料鎖定，列為可疑嫌犯。
除非你能飛天遁地甩掉追蹤。對我來說，與其把你釘死在十字架上卻輸掉林佳琪的命，
不如先求和打平改日對決再戰。我還能大膽賭你不會再犯，何樂不為？
雖然這麼理想化的機率趨近於零。就把勝負寄放在遙遠……或者沒那麼遙遠的未來吧？
如何？跟我相約分個高下？」
原來如此，為了維護尊嚴，所以放棄爭取更多利益，只想趁機耍狠兼嗆聲嗎？
比起當場釋放走人的最高待遇，更重視大搖大擺的「接受投降」啊。
真不愧是「惡魔」呢。
理解到對方想要什麼，陳榮國的挑釁軟中有硬，盡量把話題導向自己與巴力的私人恩怨。
如果鎂光燈聚焦在自己身上，就能降低淡化惡魔們對林佳琪死抓不放的頑固執著。
無法精確狙擊，就只能拋開瞄準，亂槍打鳥，以灑網捕魚的原理土法煉鋼。
終於夠深入了！搜尋並呼喚加百列的隱暗示已經將觸角蔓延開去，一分一秒滲透巴力。
遲早，遲早會有反應。只要能有更多時間。拜託不要過載崩潰，我的大腦。
陳榮國暗自祈禱，希望以前紮實的訓練和積極的練習能讓他再撐久一點。
一定！加百列一定還在。必須要讓他醒來。在巴力察覺之前。
陳榮國的臼齒喀啦作響，快被咬碎。
「很不錯的提議，真的不錯。我很想答應，實在很想。」巴力頓了頓後嘆息咧嘴：
「但你騙不了惡魔。我們玩弄人類，不受人類玩弄。醫生啊，你聽過這句話嗎？
強怕狠，狠怕狂，狂怕沒天良。」
「什麼意思？」陳榮國心中一凜。
潛暗示不斷探索的觸角愕然受阻，前功盡棄，使出全力也難以再鑽進分毫。被發現了！
「君子有成人之美。你還有機會當個君子，成全我們。
聽我的勸，不要讓憾事擴大。以免後悔莫及。」巴力動也沒動，看起來卻像在磨拳擦掌。
陳榮國心跳加劇，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難道自己低估了巴力的意志強度？
不會的！就算如此，自己可是專業的催眠師啊，又毅然決然解開了腦內的安全禁制，
增幅能力。而且暗示明明都夠深也夠廣了。
即使對方是能深度運用大腦的厲害人格，照理來說也頂不住這樣滴水穿石的阡陌交織，
共鳴呼應，儘管巴力臨時想要抵抗異狀，應該也無法力挽狂瀾瞬間擋下。
「放鬆點吧醫生，別再試了。我是為了你好。小心燒壞腦子變成白癡。
這樣子就不好玩了。我們並不喜歡欺負弱小。有時候啦。」
巴力嘲諷訕笑，不懷好意地聳了聳肩：
「剛剛的請君入甕，只是逗你玩的。你偷偷安插的東西，我隨時都可以拔掉。
但是我會留著，當成刻骨銘心的紀念品。因為你讓我見識到了人類的能耐還有氣魄。
這幾根刺還真夠痛的，而且有毒。不過確實很接近了呢，離加百列只有一步之遙，
值得誇獎。但是精力耗竭的你，已經把自己榨乾到見底了吧？
再也無法對我們多管閒事。」
不會的，還沒結束！還有一招！陳榮國猛一彈指，觸發埋下的所有潛暗示。
再一彈指。又一彈指。卻只得到空空如也的一無所有。
任何預期中的回饋反應都未能發生。最後的殺手(金間)也失效了。
原本應該可以像把一串鞭炮點燃那樣，以雖會『輕微燙傷』，
卻不會『嚴重炸壞』意識的『相對和緩』程度給予連鎖刺激，
嘗試把被拘禁在巴力深處的加百列吵醒。就像命懸一線時的體外心臟按摩。
比起『惡魔鳩佔鵲巢』和『永遠停止呼吸』，
『短暫神智不清』或『折斷幾根肋骨』根本就不算什麼。
但現在卻連指間清脆的劈啪聲都聽來沉悶。一如急救器材機能停擺。
看見陳榮國臉色刷白，趙仁志與王淑雅都深感不妙，卻插不上話。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啊醫生。你是不是忘了我們是七位一體？
你對抗我，就是在對抗我們全部。你如何能應付令我強化七倍的裡應外合？
該說你是百密一疏，抑或不自量力？」
「不……不可能。我已經斷絕你們的聯繫。」陳榮國勉力堅強。
他並非不知天高地厚，早就事先做好預防措施。
「原本不可能。但如今就得另當別論。看來不只天使盡皆臣服，
就連幸運女神也站在我們這邊。記得吳棟樑吧？」巴力志得意滿：
「你利用承認與否認之間的模糊地帶，誤以為抓到了我們的盲點，
其實只能延遲我們的判斷和制裁。違逆我們的下場就是無比悽慘。
多虧了你，吳棟樑正在煉獄飽嚐酷刑，遍體鱗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也是多虧了你，我們才能靠著折磨吳棟樑，意外激起寄主靈魂的憐憫。
鄭乃龍這個窩囊的懦夫，因為太害怕我們而躲得無影無蹤，卻為了吳棟樑出面求情。
現在他們都在我們的挾持之下。寄主的靈魂是四通八達的渠道，
在我們之間形成能回溯到同樣源頭的網路。只要我們能抓到他，並強迫他開放通行。
透過鄭乃龍的意志，即使你動了手腳，我也能和弟兄們藕斷絲連。」
陳榮國聞言愣怔，終於脫力頹靡。
間歇眨動的雙眼陷入恍神。無語問蒼天的疲倦襲捲腦海。
他需要好好休息一下，才能冷卻雜亂無章的思緒。
趙仁志焦急萬分，搖晃摯友，試圖分辨陳榮國連連搖頭的細碎囈語。
王淑雅卻當機立斷挺身而出，無須多費唇舌毛遂自薦，便即取代陳榮國延續談判。
「你想怎樣？」她問。並以檢察官的榮譽與驕傲克服恐懼。
沒錯，對方不是惡魔，只是由她所負責的嫌犯。所以沒什麼好怕的。
先前只是錯覺而已，現在自己可以順暢呼吸就是最好證明。
巴力笑而不語，顯得興味盎然。
還沒完全脫離陳榮國催眠的他不再盛氣凌人，但照樣奸邪惡劣。
他說：「把她給我，然後愛關多久都隨便你們。反正我們在監獄裡也會如魚得水，
不然就看著鄭乃龍和她一起死。不對。她會死，鄭乃龍會生不如死。」
巴力哼哼噴氣，瞥向已無力干涉談話的陳國榮。
這傢伙的催眠術後勁真強，不好解除，而且越先下達的暗示就越牢固。
直到現在，巴力的雙腿都還不聽使喚，也無法與其他的弟兄交換。
否則早已由利未安森向他們「討回公道」，然後無聲無息的去領回女童，完成儀式。
但也只是時間問題。既然現在七惡魔能沆瀣一氣，連貫力量，
要徹底破解殘餘的枷鎖當然是志在必得。
對方的大將已經倒下，剩下的兩個小卒又能有啥作為？更何況自方人多勢眾。
只要能恢復交替權限的話……巴力情不自禁露齒而笑。
只有笨蛋才會和惡魔談條件。只有傻瓜才會把惡魔的話當真。
「她不會死。我們會找到她！」王淑雅堅定不移。
趙仁志也點點頭，儘管心中並沒有把握。
「哈哈！你們來不及的！只會找到她的屍體！對，她沒事。暫時沒事。
但我會去找她，帶走她，品嘗她，然後撕裂她。她是我的！全是我的！
聽見了嗎？誰都別想分享！別想來搶！」巴力暗暗恥笑著對方的愚蠢。
他們竟然還沒察覺到這是預言。一個很快就要實現的現世預言。
如果是那個醫生，一定能洞悉自己的興奮所為何來。
可惜啊可惜，不是每盤棋局都能棋逢敵手。
失落嗎？有一點。卻隨即就被腳踝能扭轉自如的亢奮所沖散。
一旦取回行動能力，利未安森就能所向披靡。
唉！他們真的應該叫人進來幫忙，而不是像這樣繼續和惡魔面對面。
真想提醒這個頗標緻的女人呢。
剛好是我們的菜，而且還自以為代表正義，征服起來一定特別愉快。
好想馬上看看她涕淚四流的求饒模樣，說不定還會很精彩的失禁漏尿。
這種倔強又不服輸的凌厲眼神，宣告崩潰之後的美麗才是無與倫比。
嘖嘖嘖，太心動了。如果可以現在就動手的話……迫不及待的巴力遺憾感嘆。
無奈暫時有緣無分，必須把她壓後處置。畢竟優先順序是至高法則，
無論如何也只能把她排到第二。等到完成「轉化」之後，再用她來慶祝吧！
所以等等必須留她活口。至於旁邊這個愣頭律師，下手就不用特別留意輕重。
雖然地上的兩個法警不會礙事，但滅口也只是舉手之勞，利未安森一定不會省這點工。
割破兩條頸動脈要不了幾秒鐘。真可憐呢，弱者就只能任憑宰割。
巴力以最嘲諷的心態悲天憫人。
「為什麼不能放過她？她只是個孩子。」王淑雅不想示弱，語氣卻難掩哀求。
「不為什麼，我只是想和她玩玩而已。」
巴力伸舌舔唇，故作猥褻，感覺到膝蓋已能伸彎，而干擾交替的障礙也益發薄弱：
「開玩笑的啦！我才不是性變態或戀童癖呢！事到如今，告訴你們也無所謂。
因為我們必須奉獻純潔無瑕，犧牲真善美作為祭品。
雙手染上鮮血之後，被玷汙的靈魂就回不去了。惡勢力將永遠主宰這具肉體，
寄主會成為我們在五濁亂世稱王稱帝，作威作福的忠勇踏墊。
鄭乃龍會變成若有似無的附屬品，以囚犯之姿提供我們生存所需的身分和意義。
或許還能當成娛樂器材。我們七大惡魔會重新合為一體，成為永垂不朽的魔王撒旦。」
才短短幾句話的時間，連大腿也能抬動了嗎。沉重感消退的速度似乎越來越快。
還真是漸入佳境呢！這就是頭過身就過吧。
躍躍欲試，蠢蠢欲動，他忍不住鬆鬆脖子，深深吸氣。卻在下一瞬間瞪大雙眼。
「怎麼了？」巴力自言自語，神情惶惑。
「不可能！」他忽然錯愕咬牙。身子隨即猛然一挺，劇烈抽搐，翻起白眼，口吐白沫。
趙仁志與王淑雅被嚇呆了。陳榮國卻因為突如其來的異變而恍惚回神。
外面好吵！頭痛欲裂的催眠師搖搖腦袋，試圖重新讓意識和現實建立連結。
儘管應該再多休息一陣，讓差點沸騰的思緒能好好降溫。
幾秒之後，鄭乃龍停止震動，抹抹嘴角，露出溫柔無害的和煦微笑。
趙仁志和王淑雅看傻了眼，摸不著頭。
而陳榮國的感知以及五官正在逐漸恢復功能，並且努力對神經系統輸送刺激，
已經開始將外界訊息傳入大腦，腦部卻還沒靈活到足以即時完成分析。
現在的他就像霧裡看花，雨中聽音。
「對不起。我惹了大麻煩。」鄭乃龍誠摯道歉，紅了眼眶：
「但是請別擔心。小琪不會有事。謝謝你們。請幫我和她說對不起。」
「她在哪裡。」王淑雅鼓起勇氣，打起精神，桌底下的拳頭用力握緊。
鄭乃龍搖了搖頭，悲哀苦笑：
「我不能說，不然他們又會作怪。我好不容易才讓他們陰溝裡翻船，
在最後一刻失誤的話太可惜了。這是我僅存的所有力量，也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或許就是傳說中的迴光返照吧？狗急了也會跳牆，誰叫他們把我逼成這樣。
我是個懦弱卑鄙的沒用小人，所以才無法壓抑他們。我根本不該召喚他們，
但這次我會負起責任。請相信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要有朋友而已。
可以無時無刻隨時隨地陪伴我的朋友。我需要有人來聽我說話，對我說話。
只有讀書補習和考試成績的生活太寂寞了，連心聲都不知道該向誰傾訴。
其實我喜歡的是能修身養性的中國文學，不是什麼可以年薪百萬的電機理工。
但我卻交到了壞朋友。我想和壞朋友全部絕交，反而弄巧成拙讓他們變得更多。
我原本知道他們只是假的，但他們那麼栩栩如生，甚至能夠以假亂真，
所以我後來才會……對不起，我不是在找藉口，也沒有奢望能得到原諒。
都是我將他們信以為真，才會弄假成真。是面對現實的時候了。我不會也不想再逃避了。
糾纏必須到此為止。我的私事不能牽連他人。小琪和別的孩子都不能受到傷害。
釜底抽薪，除惡務盡。解鈴還須繫鈴人，很快一切就會塵埃落定。
想要滅絕惡魔，只有斬草除根，銷毀源頭。」鄭乃龍的臉上滿是淒涼。還有堅決。
「等等……」氣喘吁吁，冷汗直流，陳榮國有如夢魘初醒，咬牙振作。
現在的他還太過虛弱，無法阻止對方一意孤行。
鄭乃龍沉默無言，釋懷微笑。澄澈的眼神充盈覺悟，絲毫不帶仇恨怨懟。
只是藏著淡淡惆悵以及淺淺懊悔。求仁得仁乃如願以償，既不委屈也不冤枉。
能早點有這種勇氣就好了呢，或許可以不用變成今天這樣。
真想再聽一次小琪可愛純真的笑聲啊。可惜不能當面親口說聲再見。
不過也已經沒有臉去見小琪和林奶奶了。這就是，背叛朋友的報應吧！
童言童語的她，是鄭乃龍視為珍寶的忘年之交，也是第一個能夠無話不談的真正朋友。
天真無邪的安慰打氣，能讓他困惑迷惘的心頭找到出路，如釋重負，
胸懷也跟著豁然開朗，海闊天空。幾句同情和小手拍拍，
比任何高可行性的具體建議都更有價值。畢竟鄭乃龍是聰明人，
需要動腦的邏輯思考和理性判斷，只要靠自己的智商就好。
總而言之，都是這顆爛腦袋惹的禍！鄭乃龍把心一橫。
「不要……衝動……」陳榮國吃力皺眉，掙扎開口，艱困地向鄭乃龍伸出手。
伸出願意幫助他的援手。
律師不明所以，檢察官也一頭霧水。在場只有陳榮國聽懂了鄭乃龍在說什麼。
那是打算豁出性命捨己為人，糾正錯誤的壯烈遺言。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鄭乃龍緩緩閉眼，表情安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