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胸口裡的負面能量能夠全被取出,在一瞬間燃燒,那能量或許能焚掉一座城
市。我這輩子最大的願望,並非求能夠有圓滿的家庭和被關愛,現在的我只求能
早日從過去的陰霾之中解脫,海闊天空。失去太多的我已不奢求會有更多的幸福
填補我空洞的人生,只求接下來的日子能夠平靜些,心中太多的痛楚別再波濤洶
湧,讓我平淡地過完剩下的人生。
五月,在這梅雨季裡雨天的時間長過晴日,咑咑、滴滴,是這個季節常有的聲音。
灰,是代表色。天空像是總有哭不完的情緒,於是累積了一場又一場大雨,城市
裡無處可逃的無奈人們只能紛紛躲避,無法再眺望清澈的藍天。
昨日有到公司上班,圓滿地推出一件大案子,今日特地給自己放了天假。下午四
點,走在台北擁擠大街上,看著熙熙攘攘的旁人,雖然撐著傘躲避大雨但總有說
有笑的,很想和他們對調我的心。在我看去,一切都是彩色的,只有自己身上的
色調是單純的灰,沉默而難熬。
「這世界上從來沒有人可以體會我最痛的痛苦,沒有人!他們身上都擁有可以幸
福活下去的理由,而我沒有。任何別人的痛苦沒有比我的痛更痛,總感覺我是這
界上最悲慘的人,沒人懂我。」當與人群摩肩接踵,我心裡就會湧出這樣的自卑。
從他們真誠的笑容,我似乎可感覺到他們身上幸福的溫度,而我像是個怕熱的冰
塊,一碰到他們就會因害怕被灼傷而盡量保持距離,好享受孤獨的安全感。
但我也希望我的認知是錯誤的,如此一來就代表有人可以真正懂我,真正懂連我
自己都不願去面對那內心深處最大的陰霾,那個人能夠去輕撫那隻我內心的困
獸,將牠馴化別再分秒啃食我人生僅有的平淡生活。平淡,是我唯一對人生所剩
的最後奢求。因為除了富有,我早已一無所有。
「別動不動就哭」我常督促我自己,於是我試著讓自己充滿了幽默感,如此一來
世界就會從純灰,變得有那麼一點點詼諧。在我身邊的人們,請原諒我如此努力
笑著與你們面對而非坦承真正的自己,因為我怕在轉身之後,臉上就會擁簇著淚
滴。我,真的不想再哭泣了。
我撥了通電話給張醫師預約看診,剛好他今天沒太多人預約,一個小時後便可安
排看診。剛服完鎮定劑沒多久,藥效還在,足夠我撐到醫院看診了。若是未來手
機型吸收器能夠在台灣上市,我也不用一直倚賴鎮定劑了,對健康也有些許幫
助,當然最希望的還是恐慌症可以完全康復。
我穿上雨衣,騎著可在都市裡輕便穿梭的小折單車,約莫半小時,就來到位於市
郊的一間綜合醫院,一間我光顧了好幾年的醫院。熟練地在櫃台完成掛號手續,
我便走去六樓心理科外等候區。剛坐在座椅上等後不久張醫師就從門診間走出來
示意我進去,看來今日他的生意真冷清。
他禮貌性地對我點頭:「進來吧!」
走進診間,依然是我最熟悉的地方,張醫師撰寫問診病歷表的電腦的工作區,一
旁是讓病人舒服躺坐著的躺椅。診間壁上貼著藍色海豚圖樣馬賽克壁貼,窗戶邊
框也漆上了希臘風格的淡藍色,窗外可清楚望見台北101大樓以及醫院前廣大的
翠綠草原,這總令我感覺被束緊的後腦勺可放鬆許多。
「最近過得如何?恐慌症還是依然在發作嗎?」他輕推眼鏡,臉上掛著會讓人卸
下心防的輕鬆笑容。
「還是一樣,感覺心裡總有哭不完的暴雨。因為如此,家裡從來不缺電,鎮定劑
也快吃完了,所以才再來光顧。張醫師,你可以預估一下,我這病情到底還會拖
多久?」我將躺椅角度調到最低,整個人躺上去呆望著天花板。
「這還是要看你自己,因為心病無藥可醫。」他盯著螢幕,對著鍵盤敲敲打打,
可能又正在開些鎮定劑的處方籤。
「唉!又是這種答案,我自己可以痊癒還來找你幹什麼?」我無奈地吐吐舌頭。
「我真的很想幫助你,前提是你必須先面對真正的自我,也必須對我完全坦承,
這樣我才有可以幫助你的線索。」他將眼鏡拔下,轉頭過來對我說:「這次你準
備好了嗎?準備對我坦承你的內心世界了嗎?」
我呆望著天花板,沉默了幾秒,隨即嘆了口氣。
「好吧!我說,但是必須給我個吸收器,因為我害怕一旦提起了過往,恐慌症會
再度發作,我會受不了。此外,鎮定劑也要準備好,我真的怕你們一天到晚給一
堆病人用的吸收器會故障,萬一故障就給我痛快一針讓我睡去吧!」
「好像你才是主治醫師。」他笑著搖頭說:「好吧!你要的都會幫你準備好,接
下來,就請你好好地訴說關於真正的你,那段不為人知的過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