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傻子，我們的政府也不是傻子。所以在查覺到有危險時，我會把裝設GPS
定位系統與即時影像監測系統的眼形眼鏡戴上。在戴上之後系統便會自動啟動，
國安局那裡也會開始接受到我傳過去的即時影像，以方便評估情勢。
只要是正常人，都會明白擁有富可敵國的資產肯定會招來覬覦，所以早在創立痛
苦電力公司之初我就與國安局秘密合作，請他們在暗中保護我，我則給予政府可
觀的資金做為回報。這件事我沒告訴衝仔，只因這是與政府之間的協定，他們無
孔不入，我怕衝仔知道我與政府合作的事情之後他會有生命危險。
沒想到，真的沒想到。我對信任兩個字已經死心，對於衝仔的逝去，我不會再有
任何眷戀。反到是以金錢跟政府之間所建立的情誼才更牢不可破，這真是令人諷
刺。
當然，這合作關係在希望水晶石消失後破滅。
很快地，加拿大、美國、俄羅斯、中國，各經濟大國陸續在北極海宣示主權，並
發生區域性衝突，為的就是蘊藏於冰山底下的石油。美國利用在國內製造的假恐
怖攻擊事件，以此為由出兵攻占伊拉克。中國在南海宣示主權，並與東南亞各國
陸續發生零星衝突。國際原油價格在希望水晶石消失的三天之內，每桶飆破三百
美元。
軍事專家直言，幾年之內就會發生第三次世界大戰，除了高科技戰之外，不排除
各國將陸續動用核武。若此事成真，將為人類招來不可逆的滅絕。
除了已高度發展綠能的歐洲國家得以倖免能源危機之外，太過倚賴火力發電與痛
苦發電的國家重工業瞬間停擺，生產供應鏈中斷。但這並不代表這些能源暫時無
虞的國家得以逃過這次的經濟危機，世界第一大經濟體美國率先崩潰，以製造代
工業為主的亞洲各國經濟嚴重受創，太過倚賴重工業與科技業的台灣當然無法置
身事外。
大批的失業潮造成了社會亂象，搶案、殺人案、自殺案，以警方完全無法掌控的
速度在各城市蔓延，很快地，政府被迫宣布戒嚴，以武力控制社會秩序逐漸瓦解
的各大城市。
痛苦電力公司一夕之間破產，我動用了所有關係在台灣造了另一個假身份、假姓
名，並給自己整容，目的是為了不讓各種麻煩找上身，代價就是將龐大的私人資
產全數捐出給政府做為回報。現在的我，除了活著，已是一無所有。在張醫師好
心收留下，我得以在他所屬的醫院進行醫療器材研發的相關工作。
老天爺對這世界開了一個大玩笑，祂將希望給予人們，在人們習慣依賴它的存在
之後，又將它奪回。當人類已準備好要對希望水晶石投懷送抱時撲了個空，狠狠
跌了跤，這一跌受了重傷，不確定是否還能再爬起來。這世界苦難更苦難，痛更
痛。
天下蒼生和我一樣，再找不到可以逃離痛苦的方法。唯一的選擇除了結束生命，
就是得接受它的存在。我並非沒勇氣自我了斷，我認為人活著就充滿著無限可
能，總有解決的辦法帶我永遠脫離苦痛，於是我選擇承受，然後觀察。
當我漸漸深刻領悟鎮定劑只是欺騙自己的手段之後，我決定不再靠鎮定劑，接下
來的生命，一切就讓痛苦引導。前半年，我如同活在地獄裡，在不斷反覆受刑的
監牢裡被折磨，腦袋被巨石碾壓，心臟被烈火灼燒。回憶，因為曾經太美好，眷
戀的神經還與過去相連著，所以失去了扯斷了才會太痛。
過了一陣子，我已經不會再因為恐慌症病發而痛苦地扭動蜷縮著身體，我可以靜靜地坐在
地上，感受著、觀察著痛苦是如何在我身心流動。我開始認同它的存在，開始舉旗投降承
認我已趕不走它，它是我本體的一部份，不可分割。當我這麼想之後，痛苦似乎不再翻攪
得如此劇烈，它只像滾燙的熱水沉默地流過我，每當一波痛苦散去之後，腦袋與心都感覺
更空了，那種感覺似乎叫作－寬闊。
我用力哭，把該哭的淚水，都勇敢地哭出來，然後希望未來變得更美好。
苦難的命運並沒有因此了結，上次的檢驗報告出來之後，發現大腦上長了惡性腫
瘤，需開刀移除，否則肯定活不過三個月。醫院幫我安排了手術，手術之後，因
為切除腫瘤時不可避免地切除些許正常腦部組織，我的身體左半部受到影響，手
腳變得無力且難以控制，需得倚賴拐杖生活，一輩子。
但這次對我而言已無太大的衝擊，因為我的人生已習慣如此更加嚴重的悲劇不斷
降臨。對於人生的希望已完全熄滅，剩下的只有等待，與靜觀其變。我不再思考
為什麼我的人生會如此，放棄了去比較、羨慕他人的人生，只因我累得完全不想
再去思考，所以因羨慕與忌妒所產生的痛苦在我身上已完全沉睡，剩下的只有淡
淡的，淡淡的平靜。
我可以感受到，過去的我正在漸漸死亡腐爛中，接下來有一個從來不曾被抹滅永
恆的我，在心裡慢慢甦醒。這個我不太愛說話，只喜歡平靜地呼吸，沉默地觀察。
縱使世界與生命漸漸走向毀滅與死亡，這個我從不感受到一絲恐懼，他只看著未
來不斷降臨成為現在，再不斷地穿越現在讓所有殘酷的世界被靜擱在過去。
在絕望的盡頭，我才明白，什麼叫做意識的覺醒。一個比過去更美好，充滿愛、
平靜、希望的我撥雲見霧，穿越了過去的陰霾，在內心深處睜開了雙眼和現在的
我合而唯一。
「準備好要面對你的過去了嗎？」張醫師笑著說。
「沒什麼好面對的，只純粹跟你分享。」我躺在躺椅上注視著天花板，胸口的天
氣是，萬里無雲。
希望水晶石消失兩年後，這世界發生了許多事，而我的過去卻淡的像沒發生一
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