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盛摔飛機那天，永昌在父母親的牌位前跪了一整晚，那牌位永昌從長江邊上的故鄉一路
背到這個南方島嶼，彷彿有預感來了就回不去。他哭著說：「爸媽，我對不起你們，我沒
有把永盛照顧好，我沒臉見你們。」淑玉也陪跪著哭，長嫂如母，對於沒能多疼一點永盛
這唯一的弟弟，感到心痛又抱歉，她也覺得死後沒臉見未曾謀面的公婆。
永昌眼淚流著流著，突然乾嚎起來：「淑玉～淑玉～，我什麼人都沒有了，只有你了啊。
」淑玉緊緊攬住他的手臂，頭抵在他胸口，「沒關係，你還有我。我們還有慧芳。」
徐陳淑玉想著：『永昌不能沒有我啊。他到哪裏去啦？萬一找不到我他肯定很急。他是不
是先回家了？…………不對，永昌已經不在啦，去年丟下我先走了。我沒有永昌不行，永
昌沒有我也不行，現在我們卻這樣天人永隔了啊。』她的眼淚靜靜落下，無聲地滴到桌面
上。她掩住臉，『永昌不愛我哭，他說不好看。』她想忍住淚水，卻怎麼樣也止不住那從
身體裏洶湧而出的眼淚。婆婆去世那一天，那個年輕的陳淑玉以為自己一輩子的淚都流乾
了，在經歷數十載人世滄桑之後，自己已成了七老八十的老太婆，以為這輩子再不會有什
麼過不去的傷心事，沒想到永昌這一走，讓她嚐到了錐心之痛。眼睛流著淚，喉嚨裏還有
一聲嗚咽快逸出來了，她用力忍著，就在快克制不住的時候，突然覺得掌上覆了一雙涼涼
的手，她聽到手的主人說：「婆婆，我們到院子裏坐一坐吧！」
徐陳淑玉放下掩著臉的雙手，看著眼前的女孩，是店主人蔡小姐。她再說了一遍：「婆婆
，要不要到院子裏坐一下？今天有風，在外頭坐著也挺舒服的。」
徐陳淑玉點點頭，讓店主人牽著自己走到外面庭院。她們在兩張小板凳上靜靜坐了好一會
兒，微風陣陣吹來，帶著點涼意。
剛到台灣的時候，她以為台灣只有夏冬二季，酷暑過後就來個若有似無的冬天，後來細細
體會，才發現這個南方島嶼還是有著不明顯的四季。秋風來了，前幾天的暑熱被這涼風一
掃而空。「我剛到台灣的時候，以為台灣沒有秋天吶。那時候我們住台南，台南家裏的院
子，也有一棵大樹……」徐陳淑玉開口，對著蔡怡然緩緩訴說和新婚丈夫初到陌生南國的
不安，還有那時生活裏的痛苦與甜蜜，說著說著，彷彿把那些日子又過了一遍。蔡怡然微
笑傾聽著，老太太經歷過的年輕歲月，乘著風吹進她心裏。
涼風習習，並肩而坐的一老一少，不約而同瞇起眼睛想著：『真好，秋天就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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