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七點鐘就被廚房裏的鏗鏗鏘鏘吵醒，曉盈很快盥洗一番，到廚房幫媽媽準備早餐。照
例，弟弟有二個蛋二片培根四片吐司，是別人的兩倍。她壞心眼地想起「天天吃烤香腸，
少年罹大腸癌去世」這種新聞，『吃死你這個王八蛋』，曉盈邊把培根盛盤邊詛咒自己的
弟弟。實在不是自己壞心，實在是…，好吧，沒錯，就是自己壞心，可是實在是因為太不
公平。
看著那兩片培根，曉盈想起所有那些弟弟有，而她沒有的東西。他有兩片培根，她只有一
片。他有兩個蛋，她只有一個。他有一台電腦，她沒有。他有一台爸媽送的摩托車，她只
有自己買的二手車。喔，對了，有一個東西是她有而弟弟沒有的，她有學貸，他沒有。
小自己一歲的弟弟處處受寵。剛開始曉盈沒有特別注意，等年紀稍長，「為什麼」三個字
逐漸在心裏萌芽生根。為什麼全家人到麥當勞吃東西，弟弟可以獨享一包大薯，而自己和
妹妹只能和其他人合吃一份？為什麼同樣忘記帶美勞用具，弟弟就可以享有祖母的機車快
遞送東西到學校，而自己就得認命接受老師的懲罰？
小自己一歲的弟弟，也什麼都比較會。為什麼暑假作業平平都是畫「我的爸爸」，弟弟的
畫就讓爸爸在親戚來玩時四處獻寶，曉盈那張畫根本沒人記得它存在？曉盈拿了考試成績
平均八十三分的成績單回家，父親隨口問了句：「這樣全班第幾名？」曉盈回答：「第十
八名。」然後他只是「喔」了一聲，就在成績單上簽了名。弟弟拿回來的成績單平均七十
四分，爸爸媽媽和祖母全員到齊，拿著那張成績單一科科研究，「國語考八十五分，很不
錯喔！」「我的寶貝孫子真厲害，將來一定會作大事業」。為什麼七十四分比八十三分厲
害，曉盈不懂。
一年一年過去，「為什麼」三個字成了永不凋謝的妖花，在名為「不公平」的黑土上綻放
。曉盈只敢讓它在心中恣意生長，卻一直沒膽問出口。
所有的事情她都可以吞下去，唯有讀書這件事，她想起來就滿心憤恨。她考上公立高職的
時候，父母親說沒錢繳學費，叫她去辦就學貸款，以後上班自己還。高職三年級的時候，
她的成績可以參加推薦甄選。她回家提起想申請看看，如果被不錯的科技大學錄取，希望
能夠去讀。父母親說家裏沒錢供她唸大學，她趕緊說：「我不會用家裏的錢讀書，學費我
會自己想辦法，爸媽，可不可以讓我試試看？」父親皺著眉頭說：「我們這種窮人家怎麼
養得起大學生？讀到高職畢業就很夠了，家裏還有弟弟妹妹在唸書，需要你幫忙工作賺錢
。」曉盈轉頭看著母親，希望她能幫自己說說話，母親只是用溫柔的眼神安慰她，卻一句
話都沒有說。
她實在很想繼續升學，所以偷偷去報考了警校軍校，希望能夠進這種不用花錢而且有工作
保障的學校，無奈競爭太激烈沒考上。她知道父母親作的都是勞力工作，賺錢不容易，還
要養三個小孩和祖母，所以她把自己想讀書的願望放在心底，偷偷想著，哪天自己賺夠了
錢，一定要去唸大學。
弟弟考上比自己爛的高職，曉盈知道他不用背學貸那一天，「為什麼」這三個字差點就要
從嘴裏冒出來，她忍住了。然後，他在混了三年以後，考上一個據說入學測驗只要平均七
分就可以去唸的私立四技。放榜那天，弟弟說：「我要去唸，不想重考了。」爸爸說：「
想唸就去吧，這點錢家裏還有。」曉盈呆住了，她一直以為家裏沒錢給小孩讀書，原來不
是沒錢給小孩讀書，是沒錢給自己讀書，啊，不，是沒錢給女孩子讀書。因為正在讀第一
志願高中的妹妹，一樣背了學貸，一樣被說：「以後上班自己還。」
弟弟可以唸那個文憑和廢紙差不多的私立科大，而且家裏還會供應他學費，這個事實讓她
心裏那朵「為什麼」妖花猛然怒長，她終於脫口說出：「為什麼？為什麼我不能唸大學，
弟弟卻可以？」她以為自己憤怒至極，沒想到話一出口，竟帶著哭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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