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屍
１７
「阿得，你能來我工作的醫院一趟嗎？」
即使還處於剛和芮塔分別的不歡而散中，陳得為一接起電話時聽到那端陳昭儀刻意壓
低音量的緊張語調，便瞬間先拋開私人情緒，專注於這通不尋常的電話。
「小儀姑姑，發生什麼事嗎？」
陳得為拐入靜巷，停下腳步，深怕遺漏了此刻來自他姑姑的隻字片語。
「剛剛有人通報在路上發現一名昏倒的男童，緊急送來我們醫院，送來的時候我負責
接的……是雙胞胎之一，因為營養不良陷入昏迷，所以我無法確定到底是被警察帶走的那
個，還是戴棒球帽的那個……」
陳昭儀對於自己接下來要說的事，非常猶疑不定。
「目前院方還沒通報警察，其實是只有我發現這件事，他的狀況已經穩定下來了，醫
院會馬上呈報警方以確認男童身份。」
陳昭儀並不確定她現在準備要說的事情會讓事情好轉，還是會讓事情變得更糟，但她
必須要說。
「我馬上過去。」
陳得為馬上快步走了起來，甚至開始小跑步。他必須要趕在芮塔獲知這個消息之前，
搶先一步帶走雙胞胎之一，無論那是周永安，或是周永平，只要能將其中之一帶到警局，
就能防止芮塔一錯再錯。
「阿得，你到了這裡的話，打算怎麼做？」
完成了想做的事之後，陳昭儀還是不免憂心忡忡。
「小儀姑姑，妳不必擔心，無論那是雙胞胎的哪一個，我都會安全無虞地送他到警察
局去，我不會對他做不好的事。」
陳得為在深夜的街頭，總算攔下一輛剛送客下車的計程車。
「如果是這樣的話，醫院自然會在男童康復後，將他交給警方。」
過去兩年的陳得為究竟在什麼地方、過著什麼樣的日子，陳昭儀不是不想知道，但她
更想要的是她這個唯一的姪兒能夠過著快樂、平安的生活，他不想說的，她不想逼迫他說
。但陳得為越來越詭異的行徑，已經要讓陳昭儀無法再無視下去陳得為過去兩年的生活，
恐怕那兩年已經完完全全改地使她親愛的姪兒變成一個對於自身信念更加執著的人。
陳昭儀就是個安份守己的人，做好自己該做的事就是最重要的事，陳昭儀從小都如此
深信。直到她的哥哥冤死後，她才開始思考到底什麼是正義？所謂的不公不義曾經離她的
生活很遠很遠，沒想到竟然瞬間就來到僅是五專生的她身邊，對於哥哥的含冤而死，她無
力反擊。
後來的她每天在醫院裡面對生生死死，反而看清了那個曾經綑縛她多年的關於正義的
思考。陳昭儀終於明瞭了，正義是給訂下規則的人去宣揚的口號，她不再尋求正義，因為
人死無法復生，就算正義有天真能降臨，也喚不回逝去的生命。從那刻起，陳昭儀便只是
單純地將她深信事情的真相牢牢守護著，她只求能保護哥哥留下來的孩子，然後這個孩子
終有一天能夠明白她深信的真實，然而，直到現在，她才認清她根本沒做到這其中的任何
一步。
「小儀姑姑，我不相信其他人，只有我才能做到這件事。」
計程車行走於靜寂的街頭，隨著里程數的增加，計程車的跳表聲規律發響，陳得為小
心地斟酌著字句，邊觀察後視鏡中些許出的計程車司機部份面孔。他無法再透露更多的細
節給陳昭儀，但他也害怕陳昭儀不願意告知男童的進一步訊息。
「好吧，男童已經準備移到一般病房，我再將病房號碼傳給你。」
陳昭儀嘆口氣，她想無論過去兩年在陳得為身上發生過什麼事情，即使讓他變得更為
激進，她也願意相信陳得為會是那個最不願傷害任何人的人。
「小儀姑姑，謝謝妳。」
獲知陳昭儀願意幫忙，陳得為鬆了口氣，不斷祈禱他能順利接到雙胞胎男童。
結束雙方通話，夜色正濃的時分，一輪懸掛天上的明月和路燈交互映照街道。
＊
「請問這就是當日殺害重症病患的那個男童嗎？」
王美芯跟隨醫護人員的步伐，喀答喀答喀答，一路快步自急診室往一般病房的方向前
進，她將手中的麥克風遞向其中一名護士，她身後的攝影師則將鏡頭照往躺在推床上的小
男孩。
鏡頭下的小男孩全身被毯子緊緊裹起，僅露出頭部。小男孩的雙眼緊閉，臉色慘白，
氧氣罩下的呼吸微弱。
「請讓開。」
回應王美芯的只有沉默，另一名護士還稍用身體擋開王美芯。
隨著小男孩被推入電梯中，王美芯只好作罷，關掉麥克風。
「有拍到嗎？」
隨著攝影師的點頭，王美芯不禁叫好，半夜被叫醒總算有了回報，搶到這則天大的獨
家，眼看就要離這一年過的狗屁菜鳥人生的日子不遠了，最好進而能飛黃騰達，坐上主播
檯的位置。畢竟論外貌，她可是有自信不輸自家電視台的主播，反正這年頭臉蛋遠比才華
重要多了。
「那你快通報作SNG連線，我準備一下，等下作現場直播外加剛才畫面，做獨家。」
王美芯拿出隨身小鏡子、撩撩頭髮，唇角帶冷笑地看其它台的記者慢了一步才趕到的
慌慌張張。
「可惡，晚了一步，……欸，美芯啊，你們家有拍到畫面嗎？借擋一下吧，費用好談
。」
扼腕不已的他台記者發現胸有成竹正在補妝的王美芯，彷彿得到了救贖，巴結得不得
了，也不想想上回只不過是捕捉到男童從醫院被帶出來時的詭異動作畫面，那付拿翹的嘴
臉，說多討人厭就多討人厭，王美芯滿心不屑。
「不好意思啦，周大哥你也知道，我沒辦法作主呀，得要先通報上面再說。」
王美芯皮笑肉不笑地不停鞠躬道歉，一般慢慢移動到急診室外頭，準備找作現場直播
的最佳位置。
「不好意思，請保持門口通暢，拜託不要擋住救護車的行進路線。」
越來越多的各台記者抵達現場，全被醫院的警衛跟醫護人員擋在急診室門外，只好紛
紛找好位置做即時現場連線。
但沒有第一手的畫面哪有辦法引來噬血的觀眾注意呢？
早已拿到最好畫面的王美芯，帶著笑意眼看那群無頭蒼蠅的白做工。
資料畫面已經剪輯完成，正在等候自家新聞台導播室下指令連線的王美芯得意不已，
更別提剛剛才獲得上頭長官來電大力稱讚，還詢問她有沒有興趣試試看下午時段的主播位
置。主播台呀，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位置，雖然並非熱門時段，但依她的資歷已經是越了好
幾個等級的升遷，一想到之後即將來臨的美好人生，王美芯不禁眉眼飛笑。
『現場倒數三十秒……』耳機那端傳來指令。
王美芯收起笑容轉而換上嚴肅凝重的表情，進入備戰狀況。
五、四、三……
＊
正在返回投宿民宿歸途的芮塔被路經的健身房跑步機前的液晶螢幕吸引，停下腳步，
推開玻璃門走入。液晶螢幕正在插播一則現場即時連線新聞，畫面是在某醫院的急診室門
外，直長髮、身著粉色套裝的女記者一臉凝重，她誇張的肢體動作與不停變換的表情，充
滿戲劇性。
「可以開聲音嗎？」
芮塔頭也不轉地直視液晶螢幕，音量不大的脆朗嗓音有種震懾人的魄力，櫃台人員愣
愣地順從開啟電視音量。
『……自安置的社福機關逃離的周姓男童已被通報尋獲，但全身因失溫癱軟陷入昏迷
狀態，讓我們來看一下稍早本台獨家拍攝到的男童畫面。』
畫面切至一群醫護人員正在推送一張藍色病床，病床上躺著一名孩童，全身被毯子包
裹，僅露出頭部，接著畫面直接放大聚焦在孩童臉上，更分明地看出那是個男童，而且就
大喇喇地沒上任何馬賽克，任憑孩童的臉暴露在電視機上。那張臉，正是芮塔遍尋不著的
周永平，他罩著氧氣罩，雙眼緊閉、臉色慘白。
『以上就是稍早拍攝到的畫面，可以看出男童非常虛弱，院方目前不願透露任何訊息
，有待稍後警方出面說明，我們會隨時為您插播最新消息，記者王美芯……』
「太可怕了，一個十歲男童竟然殺死人耶，這到底什麼社會啊，那個死者的媽媽哭得
超傷心的，結果還是得要救那個男童。」
櫃台人員與芮塔一同盯著電視，發表對這一連串時事的看法，換來芮塔的狠狠一蹬。
但芮塔沒看漏，從新聞畫面角落悄悄走入急診室的那個人，正是陳得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