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寫論文,因為「我」寫不出論文
有關於社會工作的碩士論文,我最初聯想到的不外乎是研究者燃燒自我,懷抱無與倫比的
狂熱信念,書寫貼近真理的生命刻痕,與前人激辯是非對錯,乃至與青出於藍更甚於藍的
弒師情節之類的印象。但這對一位已經離家七年、年逾三十、沒有任何經濟基礎、生活開
支幾乎完全仰賴家母支援,過往的期待儼然是過於天真的妄想。特別是在歷經與第一任指
導教授鬧翻,休學,短暫投入半年的實務工作,復學,不斷嘗試重訂論文題目,再尋論文
指導教授,目送一個接著一個離開的同窗摯友,即將由碩三邁入碩四,且憂慮可能踏入碩
五、碩六的社會工作研究生而言,「我」不知為何完全寫不出論文。
隨著逐漸接近修業年限,休學半年再回貓空所見的情景依舊,卻人事已非。流動的空氣裡
依稀可聽見時鐘滴答、滴答、滴答急促的腳步聲,但鐵面無私的生理時針並沒有因我停滯
不前的論文進度而歇息片刻。某日晨昏,漫步於道南橋頭,偶然回望貓空綜合院館南棟十
四樓時,一閃而逝的記憶碎片,突然勾起昔日奮發圖強認真努力念書的離家誓言,以及一
心一意考取國立研究所好繼續習取、探尋更多關於社會工作專業知識、技能的情熱和豪語
,如今赫然再見自己欲振乏力的身軀,毫無幹勁的心靈,壓抑不了的負面情緒一擁而上,
瞬時讓人感到一陣莫名瘋狂的憤慨、慌亂、羞愧、失落及空虛。特別是當我開始警覺到教
室內熟悉的同窗漸漸少了,走廊上開始出現一群叫不出名字的學弟妹和傳來一陣陌生的嬉
鬧聲時,佇足在晦暗的走道盡頭,窗外恰巧透進一抹火紅的晚霞餘暉,焦躁的思緒應景似
的混入了刺眼的燈管白光,炫目深邃的兩極光景不禁讓人恍如隔世。還有迫切又不安份的
家庭經濟壓力和思鄉之愁,更持續攪和著寫不出論文的生活鬱悶和自我否定,而本應極其
重要且攸關碩士學位的論文,如今似乎也僅如曹孟德口中的雞肋,全然食之無味,卻又棄
之可惜。
某一天的早晨,我突然從連身鏡裡的面容發現自己罹患了一種病,一種寫不出社會工作碩
士論文的病,一種終日令人陷於鬱悶沮喪又如精神分裂的活死人病。它讓我必須一次又一
次的反覆躊躇在堅持/放棄論文和碩士學位的拉扯心境,以及面對著最為親暱的他者們驚
恐訝異的神情和焦慮擔心的詢問,更是令我徹底陷入了完全無以言說和交待的悶痛苦楚。
我真的不懂,我到底是怎麼了?不知為何,原先十分熱愛社會工作的我,日漸對於社會工
作專業有了一堆說不清的懷疑與厭惡,而本應衝勁十足的我身上更不斷浮現一股「卡住」
的不對勁和停滯感,宛如揮之不去的纏身鬼魅,常使我不帶一絲喜樂,讓我對於眼前的一
切充滿懷疑,成天渾渾噩噩的往來於校園裡、河堤邊、研究室、圖書館,或住所的電腦螢
幕前,自欺欺人的輾轉來回繪製一幅幅論文生產加工中的假像,抵禦家中長輩和大學師長
的催促及掩飾接踵而至的慌亂與不安。可是毫無進展的論文和一成不變的生活狀態伴隨著
時間的流逝和擠壓,終究還是敵不過持續積累的焦躁、疲倦、憂慮及恐懼。更糟的是,飄
浮於眼前的過往、當下、未來、現實、夢境,來來往往,空洞破碎的畫面常使我混亂不堪
,苦不堪言,復以鏡中自我經常性的尖叫怒吼,以及四溢橫生的妒忌仇恨。我知道,它是
恐懼,它真實,卻也虛幻,它存在那,但卻又看不見也摸不著,讓我越想要真誠的面對自
己,卻越是痛苦,我想逃,但又不知該往何處竄去。
就這樣,隨著心裡總是不斷浮現莫名的恐慌和畢業年限即將到來的急促壓迫,渾身悠然繞
轉的不自在,兼以論文題目來來回回的盤旋更替,多次的峰迴路轉,最後終於逼使疲累不
堪的我不得不暫時先停下腳步,鼓起勇氣回過頭去正視寫不出論文的活死人病,好好仔細
思量,悉心探尋這一切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我終於下定決心開始寫論文,寫一篇「我」為什麼寫不出論文的碩士論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