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這是客人送我的水果。」然後她又來了，坐在我面前削蘋果，看著我一個一個把切好的
蘋果吃下肚，她才滿意的收了刀和果皮。「……不愧是高中男生，很能吃呢。」
「你不太挑食呢。胡蘿蔔和茄子，我以為你這樣的孩子不喜歡吃。」她洗完便當盒回來，
又說。
「我不是孩子。」我回嘴。以前跟阿嬤住，她做的我都會吃。我以前最討厭的是山苦瓜炒
鹹蛋，每到夏日就會帶著它綠綠沙沙的模樣出現在餐桌上。我總會為此扁嘴，阿嬤總是連
哄帶騙的也沒辦法讓我吃半口，這件事情有時候會讓我很得意，但是自從她走了，我就開
始想念這道又苦又鹹的的菜。
九月的時候我在學校吃過一次，只一口，就有滿滿的酸楚浮現在心頭，那餐幾乎是沒出息
到極點的眼淚配飯了，嚇壞了我身邊好幾個同學。
這位年輕女醫生溫暖的笑容很美。本來只是清秀氣質的大姐姐，有些明顯的距離感，沒想
到笑起來卻意外的很迷人，我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不想跟她對上眼。
「便當很好吃。」即使是微波重新加熱的，也能吃得出來煮菜的人有多麼用心，每一道菜
都是細心調配與烹炒出來的，沒有一點馬虎的味道。我這麼一開口後，她的笑容簡直要上
天了，好像得到極大的恩賜一樣，非常滿足快樂。這人好奇怪，我好像也沒特別說什麼好
話，值得這麼開心嗎？
「我幫你辦好了出院手續。右手的石膏要六到八週才能拆，記得要按時吃藥。腳上的只是
皮肉傷，定期換藥就好。」她遞給我一疊厚厚的藥，和我的書包。書包上的污漬和雨水痕
好像有點擦不乾淨，裡頭的課本更是泡水浮脹了起來。「我想要擦一下的，但有些太遲了
，已經泡開了。」
「沒關係，謝謝妳。」我用左手笨拙的在裡頭翻找了一下。「請問您有沒有看到……我的
佛珠？」
「啊。那個斷了。」她從他的包包裡頭拿出了一個塑膠夾鏈袋，裡頭是一顆顆佛珠，但是
它跟其他兩顆藥丸裝在一起，看起來有點好笑。「我緊急收進來的，不知道有沒有少掉幾
顆，不好意思。」
「不會，謝謝妳。」她很細心，如果在車禍現場看到地上散落的東西，我是絕對不會去撿
的。那看起來並非多貴重，只是黑褐色不知道是真是假的沉香佛珠。是我阿嬤留下來的，
不管只有一顆或是一串都是一樣的，只要有我就很感謝了。
翻了一下書包裡頭社會課本夾著的阿嬤的照片，那是張她站在廚房的回眸笑容，雖然臉上
都是汗水，也沒有穿著華麗的衣衫，但是是我最喜歡的微笑。幸好沒濕。阿嬤留在這個世
界上的不多，我只有幾張照片和這個佛珠。少了的話，或許也失了一些活下去的慰藉吧。
我可能是太浪費時間在多愁善感上了，開口竟然有些沙啞，「住院和看病的費用多少……
我會還妳的。」
她帶我到了醫院的停車場，好像是要開車帶我回家，聽著她高跟鞋清脆的聲響，這聲音讓
我覺得陌生而有距離。其實我可以坐計程車的。「不好意思……」
「嗯？」
「我好像沒有跟妳說過我家在哪……？」
「我要帶你回我家。」
「……醫生姐姐，妳是變態嗎？」
她笑了起來，熟練的操作方向盤，「那天，我在走廊上聽見你父親用電話跟你母親吵架…
…我在想你可能家裡沒有人會照顧你。畢竟我答應姜醫師說你家裡有人照顧，可以觀察傷
勢和協助換藥，他才准讓你出院的。」
「可是，」
「你住在哪裡？」
「大坪林，北新路那邊。」她打消念頭，要送我回家了嗎？
「新店高中嗎？」
我點點頭。「讓我回家吧……。我會照顧我自己的。」
「但是你想死啊。」她說。這句話像是飛來的利箭，射穿了我的心臟。
「我沒有。」我說。
「我也一樣哦，曾經不想活下去。」瞬間我看到了她輕飄飄的眼神，即使只有一瞬，那種
了然於心的篤定還是讓人覺得有些可怕。「但是大人遇到了狀況就是想著要解決，而不是
死了一了百了，這麼奢侈的念頭我只能想想罷了。」
這是在說我幼稚吧，我看了她一眼。她又繼續說了。「醫生姐姐或許真的是變態吧。有種
想要照顧別人的病，看別人吃我煮的東西，用我送的東西，都給我好多滿足，所以才想要
把你這個可愛的高中男生帶回家吧。」
「醫生姐姐趕快去交男朋友吧。」我配合著話題笑了一下。可愛？我嗎？醫生姐姐肯定不
是眼科醫生吧。
「來，北新路到了。」
「前面麥當勞的巷子停就可以了。」我答。「請給我您的電話和帳號吧，我會把錢匯給妳
。」
「禮拜六你有空嗎？來姐姐家吃飯，錢就不用還了。」她依舊不放棄。「不行嗎？」
「醫生姐姐果然是變態。」我有些無奈的。「好吧。就吃飯吧。但我錢還是得還，讓我分
期吧。」
她十分驚訝我會答應的樣子，竟然笑出了眼淚。這人真的好奇怪。
仔細想想我沒有什麼損失啊，吃人家一餐飯還有人會替我付醫藥費，根本賺到。除非她是
真的變態，其實是想要把我帶去大陸賣掉之類的。
＊＊＊ ＊＊＊ ＊＊＊ ＊＊＊
「所以她長得正嗎？」說話的這個人是楊邵然，是我唯一的好朋友。長得跟我這種有點遺
憾的面貌不同，是個很帥氣個子又高的男生，非常受到學校女生的歡迎。阿然跟我一樣是
阿嬤帶大的，個性相當純真無心機，缺點是真的少根筋，腦袋不好，成績要考國立大學可
能有點距離。我們同班，也一起參加籃球隊，因為同樣是隔代教養家庭，感情很好。
「看起來普通，算可以的長相。」我語帶保留的說。我沒說她笑起來特別好看，沒說她身
上的香氣讓人難以忘懷，更不可能說我昨天晚上還夢到她。
這話講出來太可恥了。
「那我也要去吃飯可以嗎？」阿然將作業本給我，他又忘記寫了，總是遲交後在照抄我的
。
「好啊。」畢竟阿然更帥，更呆，看起來也更好騙的樣子，或許變態的醫生姐姐會轉移目
標也不一定。當然，我會想辦法保護他的。
後來機車修了七千多塊，我這個月的零用錢看來是沒了，阿然人倒好，每天給我帶了他阿
嬤做的便當，一天一餐也算夠了。雖然阿然嬤做的菜不太合我胃口，但至少比在醫生姐姐
那裡吃得心安理得吧。
「你吃豬肉了嗎？」阿然的頭從便當盒中間抬起來。
「嗯。」似乎味道是有點怪怪的。
「壞了就不要吃啦。」阿然皺了皺眉頭，夾了我的肉出來，深怕我拉肚子。但我覺得可惜
，又用左手笨拙的夾了回去。「你會拉肚子的，何謙。」
「沒關係。」阿嬤的心意不能浪費啊。至少其他菜也要吃掉。
「沒關係你的頭，我買別的東西給你吃。」阿然把東西丟著就跑去了學校的福利社，沒多
久笑著回來，丟給我兩個菠蘿麵包。看著我右手受傷，只能單手笨拙地想要打開麵包包裝
袋，阿然手伸了過來替我拆好，放在我嘴邊。
「我好像可以理解醫生姐姐的想法了耶！」
「啊？」我皺眉瞪了他一眼。「說什麼。」
「照顧你很開心啊。你就像是隻大貓還是什麼的，挺可愛的啊。」阿然很用力地揉我的頭
髮，把我的頭髮弄得亂七八糟，然後哈哈大笑。「要不要跟老子在一起啊，我會好好照顧
你！」
「……你他媽的也是變態吧。」我白了他一眼，忍不住跟著笑了起來。
雖然阿然看起來吊兒啷噹又粗枝大葉，很多事情都要我叮嚀提醒，但其實平常他照顧我更
多。當初阿嬤過世，都是靠他們一家人幫忙，等到什麼都張羅好處理好後，我爸才趕到。
他就像電影裡頭專門洗地的警察一樣，總是在最佳時刻出現，表達他的毫無用處。
不過阿然說的沒錯，反正我十八歲之後就沒有人會給我錢了，與其到處找工作應付，這個
醫生姐姐願意照顧我讓我念大學，我何樂不為？本來因為家裡因素必須放棄繼續念書的念
頭，現在看來似乎有了一線希望啊。
但是，為什麼是我？我身高普通，長相普通，還是個只會念書什麼都不會的呆子，除了普
通之外，我想不到其他可以形容我的字眼。
這就是所謂的包養嗎？所以是肉體交易嗎？不過那個醫生看起來並不像是交不到男朋友的
樣貌啊，有正常的男人可以選，為什麼要選一個只有十七歲的小屁孩？還是她是正太控？
可能變態的程度並不是我能想像的也不一定。大人的世界太過複雜了，我實在不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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