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 失蹤(2)

作者: dragonman527 (天樂-咻!-)   2018-01-14 21:52:37
  巷子裡一棟獨立兩層樓的老舊民宅,房東是一位台大政治所的博士後研究,我們都叫
他高哥。沒為什麼,單純因為他姓高。聽說這房子是高爺爺的,但不知為什麼高爺爺在臨
終前將房子過戶給高哥而不是自己的兒子高爸。細節沒多問,反正也沒什麼非得弄清楚的
必要。
  整個一樓是高哥的遊憩空間,裡頭擺了大沙發大電視和大床,高哥下班後會到這裡耗
掉一整個晚上。約莫半夜時離開,回到與高爸高媽同住的家中睡覺。沒什麼特別的情況並
不會過夜。
  二樓隔成三間雅房,每間約兩到三坪的空間。一張木紋貼皮單人床、布質拼裝衣櫥,
加上書桌跟矮櫃,這就是我房裡的全部。原本是當時倉促北上,暫時找的落腳之處,以為
半年左右就有能力搬到好一點的套房,沒想到默默住了快三年,即將邁入第四個年頭。
  以前都還過得去,現在少了加奈,應該更沒問題。
  客廳是暗的,看來高哥已經回去,我直接上樓走進自已的房間。
  不急著開燈,我靠在門後凝視前方發呆。
  房裡充斥刺骨的寒意,廉價掛鐘貧瘠的聲音迴盪在黑暗,路燈用盡力氣想要闖進來,
卻在簾幕後方宣告放棄。對它來說這裡還太深了吧。眼睛能看到的僅有少部分輪廓,桌腳
、椅背,桌上的筆架和月曆,還有半台筆記型電腦。然後是堆在窗邊,從地板疊到天花板
的幾個紙箱。
  裡頭裝滿了書。
  我寫的書。
  想到這意識就像失足的登山客不停下墜,被尖銳的岩石割傷。呼吸聲逐漸清晰,手指
一鬆,裝著雞蛋糕的紙袋掉落地板發出悶響。本想彎腰去撿,因為太暗而將紙袋踢向了前
方。紙袋裡滾出了一顆暗紅色的心臟,繚繞著詭譎的喘息,在窗外鐵灰的光下孱弱跳動。
  膨脹…收縮…膨脹…收縮…
  坐在地板上,身邊拆封的紙箱散發出新書特有的氣味,那使我想到天橋下的回收場。
隨便抽出一本,仔細撫摸光滑的包膜,指尖實際走過每條邊線稜角,用指腹按壓浮凸的書
名。
  不行,第一次見面的狂喜已經不知道掉進哪段時間的凹洞,剩下沉甸甸的空氣反覆拍
打著胃壁。我想能看到自己的創作被印製成冊,貼上條碼擺在實體書店的白亮燈管下,那
種興奮除了爽不需要多餘的形容。當接到出版社的通知,我真的覺得自己好像征服了全世
界,湧出沸騰的淚,燙過臉頰摔落在地。
  接著就是在自我感覺良好極度膨脹之下,做出的一連串決定。從正在攻讀的研究所休
學,申請當兵流了十一個月的口水,沒料到的是腦漿也在同時被徹底清空。幸好夢想和熱
血守護著心的最底層,退伍後毅然決然直衝台北,滿懷憧憬地展開夢寐以求的大文豪成名
之路。
  然後就像深秋的庭院落葉被塵埃覆蓋,難以想像曾經翠綠的脈絡。
  首刷三千本,有三分之二躺在我的面前。
  銷量奇差,版稅放個屁就沒了。向出版社提出附贈簽名照促銷的方案也被駁回,責任
編輯田岡先生在一通要我別灰心的電話後完全聯絡不上,像被撕票了一樣。除此之外我什
麼也不記得了。
  有一段時間我極度渴求文字,發了瘋似從天亮寫到天亮。到市立圖書館善用人民的納
稅錢,三餐都在超商解決,有時候直接省略跳過。對著電腦不斷嘔出黏稠的字句,煮成夢
的柏油鋪滿一地。直到響起了晚安曲才將一罐罐空了的保特瓶裝滿水,回家繼續戰鬥。
  這樣的日子異常豐盛,抽離時光躲進自己的故事,放任它宣洩成長。我不過是個媒介
,讓那些字通過的管子罷了。大量而壅塞的水柱。
  直到加奈研究所畢業來台北工作以前,我一直複印著這樣的生活。跟日光燈比起來,
太陽刺眼的色澤就像泡麵裡的軟罐肉塊,混淆了記憶的味覺。我們並沒有選擇住在一起,
因為我需要單獨的空間。創作本來就是一種過於私人的挖掘工程,依我的能力只能獨力完
成。最重要的是,我不想讓加奈看見深陷那泥沼而幾乎窒息的狼狽樣。
  那年初冬的某個週末,我跟往常一樣與加奈見面。在百貨公司地下街用過晚餐,搭電
梯從最高層往下逛。夜深之後便搭捷運回到她的住所過夜,跟前幾個星期的週末沒什麼兩
樣。
  大概接近午夜左右,加奈已經睡了,我坐在她身邊靠著床頭看書。忽然一股沒來由的
疲倦海嘯般襲來,我放下書關燈躺平卻一直處於非常淺眠的狀態。肌肉痠軟刺痛,全身像
被人懸空橫掛在烈日下曝曬,在那上面擺了很重的東西一樣。
  忍著痛進入游離,醒來時天已經亮了。身體的異樣感消失無蹤,連記憶都沒有殘留。
加奈坐在桌前對著鏡子化妝,我抓起身旁的手機,九點半,就假日來說起床的時間還太早

  「妳要出門?」我問。
  『嗯,有個早午餐buffet的約,我不是有提過。』
  「好像有吧。」老實說沒什麼印象。
  我將被子拉到脖子以上,看向正在塗眼線的她,想著該怎麼打發這一天。
  『再睡一下吧,週末你不是可以不用寫東西?』
  「嗯,不過好像不睏了。」我閉了閉眼睛,睡意之類的越來越稀薄。「什麼時候回來
?晚餐要一起嗎?」
  『一整天吧。』加奈搖搖頭。『晚上要跟公司的人聚餐,泰式料理吃到飽。』
  「這麼開心?有什麼值得慶祝的事嗎?」
  她微笑,關上粉餅盒放進包包,起身穿上MANGO的棉質連帽外套。『先走囉,掰。』
  加奈的笑容好輕,像被風揚起的蒲空英,軟軟綿綿的自在。門被關上,我將雙手枕在
腦後,窗外有薄脆的陽光,聽得見細微的鳥叫。那聲音小心翼翼,像寓言裡為了喝水而被
烏鴉銜進瓶子裡的石頭,一顆顆掉在我的心中。
  好像該找份工作了吧。
  我將書當成撲克牌一本本疊成塔狀,但就連第一層的四個三角型怎麼也完成不了。總
是這樣,好像走在一條沒有門的狹長走廊,一直前進但哪裡也無法到達。
  癱在床腳,從地板的紙袋抓出最後一顆雞蛋糕。這次是肝臟。真搞不懂怎麼會有人把
雞蛋糕做成內臟的形狀,而且為什麼非得是草莓口味的不可。將紙袋揉成一團丟向垃圾桶
,力道跟角度都很完美卻沒丟進,我忘了上頭還有蓋子。起身將箱子推回角落,取出的書
隨便堆在旁邊。掛鐘走過凌晨兩點,該睡了明天還得上班。畢竟分手什麼的,對這個世界
來說都毫無意義。改變的只有我和加奈罷了。
  也或許,她早就睡了。
(待續...https://www.popo.tw/books/631897/articles/728163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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