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里』,那位失蹤女孩的名字。
部勳先生握著我的手激動地希望我能找回她,而我答應了。不這樣我想今晚肯定回不
了家,但實際上我根本不知道要怎麼做?依照部勳先生的說法,看來樹里小姐終究是等到
了合適的骨髓,完成手術順利康復。這段日子靠這那繼續生活,然後在大概十年後的最近
失去了蹤影。就尋人啟事的資料以外,我所知道的也只有這些。
拿著洗髮精在巷口拐彎,走進一座廢棄的遊樂場…
遊樂場?!這裡什麼時候多了這樣的東西?我驀地轉頭,簡陋的鐵架拱門黏著像打雷
的天空般,汙濁閃爍的透明燈線。細長的燈線摺成某些形狀和字纏繞在拱門上,暗沉沉的
粉紅、墨綠和髒髒的橘光,頻率不一致地閃著。架子的白漆龜裂剝落,露出底下鏽蝕的部
分。周圍的地上長滿姿態扭曲的雜草和花朵,都是我叫不出來的品種。而在那更後面的是
毫無異狀的世界,我前一分鐘才走過的莒光路,橫躺在漆黑的夜色之下,像乾涸的溪流映
出堅硬的冰冷。
『智久。』從我身後傳來,熟悉且讓我呼吸困難的聲音。加奈站在那裡。雪紗襯衫和
牛仔長褲,外面套著比褲子顏色更淡的長版牛仔外套,木質手工項鍊和麻花細腰帶。森林
系風格,是加奈最喜歡的打扮。
「加奈?妳怎麼在這?」我微皺起眉走了過去。
『搭捷運來的啊。』加奈一臉無辜。
「不…我是說,妳在這裡做什麼?」
『到遊樂園當然是來玩的囉。』加奈噗疵笑了。
「不是啦…我是要問…」有點混亂,好像沒戴特殊眼睛就直接盯著專門為3D效果製做
的影片一樣產生疊影,大腦無法解讀正確的訊息。
『走吧,趕快啦,下禮拜就要開學了,趁現在多玩一點吧!』
加奈抓起我的手,朝不知道什麼時候變得繽紛絢爛的遊樂場內跑去。四周沒有其他人
,器材兀自運轉著,發出興奮的燈光及輕快的旋律。海盜船、摩天輪、咖啡杯、旋轉木馬
、雲霄飛車…,每一座都像是停泊在聳入雲霄的神木枝上,發光鳥巢裡的雀躍巨獸。
家裡附近怎麼會有這麼一大塊空地?我想著,身體卻被加奈拖行。因為沒有任何人,
每一項設施都不需要排隊。我們就像拼裝式蠟筆般頭尾相連,一個接著一個循環下去。由
A玩到B,B玩到C,C到最後一樣再回到A重新開始。大概第三輪的一半,我放棄了思考。雖
然都是簡短的對話,但看著加奈的笑容和聽著她的笑聲,真不敢相信我曾經擁有過這麼一
片美麗的風景。既然如此還有什麼好想的呢,就這樣一直下去吧。
不知道過了多久,坐了第幾遍海盜船,在我們被搖晃到最高點時,遊樂園以令人訝異
的音量迴蕩起簡短而有規律的號角聲。
「是要關門了嗎?」我趁著海盜船升高的時候望向遠處大門,苟延殘喘的燈線已全然
暗去。「加奈,好像要打烊了耶加奈,我們…」我伸手拍拍加奈的肩膀,卻撲了個空。加
奈不在那邊,我一個人坐在大幅晃動的海盜船上,看著世界極速靠近,又以更快的速度拔
腿抽離。
突兀的號角喚醒了高潮,轟然的聲波震盪著整座遊樂園。在我還沒回過神,還無法將
此時的情況在身體裡完整設定,只看見海盜船的螺帽一寸一寸被撞鬆,連喊叫的機會都沒
有,本體支架全數崩解,眼前一黑,然後是無止盡的掉落。
號角繼續響著,在什麼也看不見的空間中,我似乎是以平躺的姿勢漂浮在半空。還活
著嗎?我試著用手觸碰自己的臉頰。還在,還有溫度。手指輕擺在頸動脈的位置。還好,
還會跳動。但怎麼什麼也看不見?失明了?我慌張摸遍整張臉,才發現自己正閉著眼睛。
原來是夢,我睡著了,躺在自己的房間被冷汗沾濕的枕頭上。也不算胡裡胡塗,花點
力氣的確想得起來。我別過部勳先生順利回到家,洗了澡趴在床上看書,累了之後脫掉眼
鏡,設定好手機鬧鐘關上燈。手機?喔對了,原來那不斷播放的號角是手機的鈴聲。這個
時候會是誰呢?我抓起手機先瞄了一下螢幕上的時間,三點零三分。來電顯示,加奈。
「喂。」不用刻意,看到名字睡意已經跑了一半。
『抱歉,我知道不該在這種時候打電話吵你。』加奈說著標準的開場白,但我不清楚
她話中的『這種時候』是指凌晨三點還是分手的第五天。加奈的聲音聽起來乾巴巴的,跟
剛才在遊樂園裡的好像是由不同材質組成。
「還好,怎麼了嗎?」一時之間無法決定要以怎樣的心情繼續這通電話。到底在期待
什麼真是。
『週末有沒有已經安排好的事呢?』
「嗯…沒有。」經加奈這麼一說我才注意到,在這以前我的行程表上幾乎不曾出現過
這種問題,因為我的週末通常都交給了加奈。
『那你可以幫我一個忙嗎?』加奈接著說:『星期六下午,信義區的誠品有浩介的簽
書會,我剛好有事,能麻煩你幫我跑一趟嗎?書買新的沒關係,我這邊還沒有,買完拆開
請他簽在書的最後面,你知道我的習慣吧。』加奈一連串說完,就像正在汲取花蜜的蝴蝶
。
「略過版權頁跟廣告頁,簽在文章結束的空白處對嗎。」說這句話的時候我閉上了眼
睛,腦中好像有列車行駛過山洞所留下的嗡鳴聲。
『那就拜託你了,我再找機會跟你拿。』加奈吐了一口氣。『呼,謝謝。我還在煩惱
如果你不答應要怎麼辦呢。』
「可以安心了吧。」我說:「沒其他事的話早點睡吧,我有睏了。」
『嗯嗯,晚安。』蝴蝶飛離了花。
有這個機會嗎?掛上電話我想著。拒絕加奈的要求,要多久以後才學得會呢?交往的
時候倒是很少發生這種情形,加奈不是一個會輕易拜託誰的那種人。她認為要是連自己都
覺得困擾,那一定或多或少也會造成其他人的困擾。所以那時候就算萬不得已,加奈能託
付的對象也只有我了。
該高興嗎?不過果然不要帶著幻想的餘地是對的。
我試著放鬆,讓意識從身體流進黑暗。白濛濛不規則液體,靜靜等待那成形,然後穿
過房門,走出屋外。在夢的巷口轉彎,打算回到剛才那座遊樂場尋找加奈。但什麼也沒找
到。
那已經不在了。
(待續...https://www.popo.tw/books/631897/articles/733587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