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說來那時候，也是因為自己怯懦吧。
依蓉很準確的掌握了他的罪惡感，使得這個念頭在她過世的時候變得無限膨脹，以至於之
後面對筱羽也不敢承認自己內心的想法，把所有導向成他們只是肉體上互相需要，更因為
筱羽有了何謙之後更加的退縮。
他不會怪依蓉，她只是在自己的位置上，守護了感情的主權罷了。錯的人是他，優柔寡斷
卻又對這一切懵然不知，才會繞了一大圈始終沒有將筱羽變成是自己的，而一切已經晚了
。
不肯繼續留在醫界也是。
明明應該努力爭取的，他卻逃避了。
他是膽小鬼，他不肯面對自己的人生，只會一味的逃避。然後用依蓉做藉口，不停重複的
自怨自艾，久了之後已經成習慣。
怯懦已經成了他的呼吸，纏繞著他的靈魂，糾葛他所吐出的每一口煙霧。
只是恐懼，所以讓他瀟灑，只是絕望，所以讓他像風一樣自由。但其實他什麼也不是，他
既不是個瀟灑的人，也從來沒有獲得自由。
名為思念的終身監禁？
或許他只是個畫地自限的悲劇英雄罷了。
「我不會認為是依蓉的錯，感情的爭取沒有什麼對錯，你只要對得起你自己就好了。」娟
姐說。
「但或許這件事情說出來，你就能夠從這段咒語中解放了。」娟姐雖然說得神秘，這件事
情為什麼會讓他比較好過？不是因為他想要把自己的怯懦推卸責任給依蓉來承擔罷了嗎？
但這句話似乎就充滿著魔法一般，使得他的肩膀放鬆了下來。
他確實獲得了救贖，無論是推卸了責任或是看透了自己的軟弱，他都似乎醒了。
回到辦公室，他看著桌上詩詩留下來的戒指，還有她的筆記本，裡頭密密麻麻的記載了他
的習慣他的喜好，甚至還有香菸的量。承佑悵然的嘆了一口長長的氣。他明明就很喜歡這
個女孩，或許只是單純喜歡，作為愛情的理由不夠充分，但是他何曾給過他們相愛的機會
呢？
他沒說，詩詩的活潑與純真和善良實在像極了當年的依蓉，這也是為什麼筱羽說過，她不
需要成為溫柔沉穩的人，她只要做自己就好。但是越是因為如此，與詩詩接近他就越是害
怕。
他害怕詩詩依蓉相像的部分，也害怕依蓉筱羽不相同的部分。結論他只是縮進了自己的殼
中不想要出來罷了。
藉口這麼多。他只是個膽小鬼罷了。
於是他在這份愛情萌芽前就扼殺了，同時也扼殺了她對他的期望與信任。她是這麼希望拯
救他改變他，他還是讓她失望了。
原本明豔活潑的臉蛋，不管如何，都因為他而染上了憂愁。
「我聽說你這裡缺助理，所以我來應徵了。」這時候有人推了門進來，是筱羽。
「妳太老了，我需要年輕可愛的妹妹，最好胸部大一點的。」他說。
「詩詩是個好女孩，學長。」
因為這個稱呼總會讓他想起依蓉，所以他總是不准筱羽這樣叫他的，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娟
姐的開導過後，這兩個字壓在肩膀上的感覺沒那麼痛了。
「是啊。」承佑看著筱羽，臉上略為有些難堪。「但是我錯過了。」
「還來得及啊，把她追回來吧？」筱羽輕聲的說。
「老了。跑不動了。」承佑笑著看著眼前的筱羽。女人真是奸詐啊，自己成長了，變得漂
亮，堅強了，然後就輕易的把他拋在後頭了。
但是他會追上的。
「學長……」筱羽話還沒有說完，被承佑一把攬進懷中。「……怎麼啦。」
「沒什麼，只是想謝謝妳。一直以來。」承佑說著，不知心中是否感慨良多，眼中也泛了
一層霧氣。「謝謝妳那時候去找我，也謝謝妳現在願意來跟我說這些話。」
終究他沒有把一切告訴筱羽，既然木已成舟，她也沒有必要知道這份無疾而終的感情了。
在她心中還是把依蓉當作天使一樣的二十多歲女孩就好了，說得再多也無法改變什麼。
如今面對筱羽，他終於將那些遺憾與執著放下，坦然面對一切，不再看到誰的影子，不再
追尋過往的種種，也不需要欺騙自己他們兩個人不存在任何感情。
「不要隨便抱人家的老婆好嗎？」何謙推開門就看到這兩個人抱在一起，一臉不悅的說。
「會告你哦，能撈一筆是一筆。」
呵，這句話。
他歛了歛情緒，「……你也成了差勁的大人了嘛。」物換星移，什麼時候他用來遮掩真心
，調侃何謙的一句話，變成了能夠反過來刺傷自己的字眼了。
但是他不會坐以待斃的。
＊＊＊ ＊＊＊ ＊＊＊ ＊＊＊
推開那扇尷尬的大門，他回到了許久沒有回去的家。那扇鐵門仍然老舊的沾著去年前年的
春聯痕跡，今年度的春聯也簇新的發出金色的光芒，不知道是住在二樓的陳媽媽或是誰親
手貼上的。他按了門鈴，老舊的門鈴發出了熟悉的低沉鳴聲。
「誰啊？」是父親的聲音。
「我是承佑。」
「……嗯。」父親的聲音聽起來並不意外，但仍然沉默了半晌才將門打開，一步一步上了
三樓的階梯之後，看到了大門輕輕的扣在門邊，他一推便開了。
「哥。」承娜肯定是已經告知家人說他這天要回來了。她和男友兩人坐在沙發上，這天她
們試妝，兩個新娘秘書替媽媽和妹妹處理頭髮和妝容，下禮拜就要嫁人的承娜看起來精神
奕奕。
開了門的父親不在客廳，不知道去了哪裡，反倒是已經近六十五歲左右的媽媽看到了兒子
，竟不顧新秘正在畫眼線，三步併作兩步的衝進他的懷中。「你這個不孝子！……不孝子
！……」
「媽。」抱住矮小的母親，承佑的心情一陣感慨。「對不起，回來晚了。」
「還知道要回來！」母親對他又捶又打的，抬起滿是皺紋的臉龐已經是淚痕交錯。「你都
不想我們嗎？你這壞蛋！」
「對不起。」這十年來，他只能透過妹妹知道家裡近況，果然是錯過了許多。抬頭看著牆
上的畫，竟然是他前幾年賣出的，不知道為什麼竟轉手到了家中。兩位老人家看來都有暗
暗在關心他的事情，是他的膽小造成了與家人的疏離，畢竟當時離開家前爸爸把話說的難
聽，卻不知道刀子口，豆腐心，慈軟的兩個老人家其實一直等他回來，承佑心中難免愧悔
不已。
父親李鳴玉這時候走了出來，手上拿著切好的哈密瓜，輕輕的放在桌上。「吃水果吧。」
「爸。」爸爸的頭髮也白了一圈，人也似乎瘦了不少，已經近七十的他背駝得更加嚴重了
，只是鏡片底下的眼神仍然炯炯發光。看到這個眼神，就會想到有臨床醫學總論時鼎鼎有
名的李大刀，每次小考多半都五百頁以上的講義內容，大刀一揮通常死一半同學，要靠聯
合授課的其他老師幫忙才能夠輕易過關。
「吃吧。」父親也不看他，兀自冷靜的交腿坐著，用遙控器換了頻道。雖然與平常沒有什
麼不同，但承佑看得出來，父親暗暗的神色激動，握著遙控器的手指頭似乎微微地顫抖。
這時候承娜貼了上去，用叉子插了一口哈密瓜，不滿的道：「為什麼我回來不給我哈密瓜
吃，哥哥都有。」
「妳不是整天說自己胖得禮服穿不下，還吃？」媽媽抹著眼淚，沒好氣的調侃了一句承娜
。
「為什麼圍攻我一個啊。」承娜委屈的對先生楊俊堯求救，豈知他卻只是在旁邊笑而已。
「……哥哥交女朋友了哦。」
「真的？」媽媽開心得幾乎要尖叫了起來，承佑馬上瞪了承娜一眼，拍了她一下。「誰家
的姑娘，快帶來媽媽看一下！」
「老太婆，小心妳的血壓。」父親冷冷地唸了一句，端了端鼻頭的眼鏡，專心盯著體育台
的籃球賽。「你也是，別抽菸了。對身體不好。」
「嗯。我已經在戒菸了。」承佑回。
見重點被轉移帶過，承娜又說了一句，「哥哥的女朋友才二十幾歲！他老牛吃嫩草！」
「妳是不是找死。」承佑冷笑著又瞪了她一眼。
「阿堯快救我！我哥要打我！」
「不要打臉就好，免得結婚的樣子很醜。」楊俊堯笑著答，被承娜用力擰了一下。
一家人說說笑笑，談了很多他的近況，晚上也留在家裡頭吃飯，除了甜點手藝了得，也燒
得一手好菜的楊俊堯和承佑一同煮了不少菜給爸爸媽媽吃，兩個老人家很是開心，更是討
論了下個月的婚禮相關事宜。
承佑回去前，母親又叮嚀了天氣冷，要他多穿點衣服，要常常回來家裡頭，而承佑心疼撫
摸著母親已經逐漸老去的容顏，一一答是。
父親沒說什麼，只是叨唸了母親一頓。「什麼廢話那麼多，晚上涼，快點讓他回家睡覺！
」
不知道為什麼，這句話仍讓他心口一熱，不管他逃得再遠，父親的每句話都在提醒他，他
根本從未離開這個家。他本來就屬於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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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加更~
(豁出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