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瑪的酒館開在拉薩城裡最熱鬧的八廓街上，不管旅客從哪兒來，要
往大昭寺就必定會經過。
有個叫做邊巴多吉的男孩，經常幫附近的店家跑腿。雖然多吉還不能
喝青稞酒，但卓瑪每次央他幫忙買完東西，總是讓他到自己的店裡坐
下，來上一碗甜茶，把他像個大人一樣看待。因此沒事的時候，多吉
總是待在卓瑪的店裡。
這幾天，卓瑪不請多吉買東西，只是每天準備好糌粑跟甜茶讓多吉帶
著，像其他虔誠「轉林廓[1 ]」的信徒一樣、在轉經道上轉悠，留意
一下有沒有幾位騎著馬、穿著黑衣的大爺經過。
轉了好幾天，總算有了消息。多吉興奮地衝回酒館，迫不及待地說出
他打探到的消息：「卓瑪卓瑪，駝背的央金奶奶說、前幾天有兩隊奇
怪的大爺，從外村來、奔著布達拉宮的方向去了，他們之中有一些是
穿著黑衣的，一定就是你問的人了！」
卓瑪十分詫異：「前幾天？」
多吉很肯定地點點頭：「是呀，這幾天我天天都去轉林廓，完全沒看
到什麼奇怪的大爺，悶死我了哎喲。」
卓瑪立刻堆起笑容，「大太陽底下回來，肯定渴了罷？我倒點酸奶給
你喝。」
鎮日在店裡等消息的拉姆也在一旁，咬著自己的下唇不發一語。卓瑪
打發完多吉，看到她魂不守舍的樣子，便走過去拍了拍她的手，「好
啦，可以放下心來了！不論如何，至少人是平安回宮了。」
「那他怎麼不來這裡呢？若是人不方便過來，至少也該派人捎個訊息
來呀……」拉姆大感委屈，自從上次分離，已是十多天沒有消息。她
每天食不下嚥、夜不成眠，人都瘦了一圈。
卓瑪幫著思考，「會不會是有什麼大人物來了，不得不接見，一時分
不開身？」
「這倒很有可能，他畢竟是身不由己。可是竟連哥哥也不來個信，討
厭！」拉姆一找到合理解釋為心上人開脫，眉眼登時舒展開來，撒嬌
地埋怨起哥哥來。
卓瑪見狀便掩著嘴偷笑，「男孩子們心思粗疏，一忙起來就把女人忘
了也是有的。」
拉姆腦筋一轉，便央求卓瑪：「好卓瑪，能不能請多吉明天跑一趟布
達拉宮，幫我送信給他。」
卓瑪笑咪咪地問道：「他是誰、誰是他？」
拉姆一張小臉馬上紅到耳根子、害羞地跺著腳說：「哎呀，你明知故
問！」
「我不是取笑妳喲，只是多吉送去，人家不會當一回事兒的。我們兩
個女客去送的話也不像個樣子，你這心上人又是個身份忒尊貴的主子
，這信斷然傳到不了他手裡呀！」卓瑪言之有理，確實如此。
拉姆正在煩惱之際，卓瑪轉了轉眼珠子，說出另一個辦法：「不過，
如果是妳寫信給你哥哥的話，家書請人通傳、應該能行。」
少女高興得跳起來，「太好啦，就這麼辦！謝謝卓瑪。」
※※※
隔天，多吉把拉姆寫好的信送往布達拉宮。他當然進不到宮裡，最多
只能把信送到山下的門房，負責看門的老蒼頭名叫扎西。
老扎西已經六十多歲，打從年輕時就開始擔任布達拉宮的看門人，日
復一日、不知不覺便做了四十多年。他一臉狐疑地看著多吉跟他送來
的信：「你說這信是誰叫你送來的？」
多吉家境貧苦、衣褲都是爺爺奶奶的舊衣改的，不只大得離譜，還破
破爛爛、又髒又舊。他成天跑腿，一張小臉也曬得十分黝黑、滿臉是
汗，腰間綁著布包、那是人家隨手給的一點糌粑，看起來一點也不像
富貴人家的門僮。
多吉老老實實地回話：「多吉是幫八廓街的酒館老闆送來的，她說這
是『瑪吉阿米』寄給丹巴格列的家書，丹巴格列是這裡的喇嘛大爺，
請您幫我拿給他。」
「『瑪吉阿米』？這是什麼古怪的名字，我活到這把年紀、從來沒聽
過。」看門人扎西一邊嘟嚷著，一邊把封好的信札湊到老花眼前翻來
覆去地看了好幾遍。
雖然他看起來是收下了，心裡卻想：我怎麼可能幫你把這種可疑的信
件傳進去！
※※※
信是送到了，可是不知不覺又過了七天，別說哥哥的回音，就連蒼蠅
也不曾從布達拉宮飛過來半隻，拉姆完全沉不住氣了。
本來非常愛笑、總是笑靨如花的達瓦小姑娘陷入了無止盡的愁苦當中
，卓瑪覺得她每天的表情看起來簡直就跟被鞭打著推磨的驢子沒兩樣
，但也已經想不出什麼話好開解。
拉姆的少女心就像染上了打擺子病症一樣、一陣冷一陣熱。兩人明明
說好，從日喀則回來就要一起走，就算有什麼不得不處理的大事，也
已經又過了半個月。難道他就連一次都沒想起要給自己捎信麼？
「會不會是他改變心意、不想跟我走了呢？」這個念頭一湧上來，她
立刻又搖搖頭自言自語，「不會的，阿旺不是這樣的人。一定是有什
麼原因，我要自己查清楚。」拉姆握緊拳頭、暗自下定決心。
這天夜裡，拉姆決定裝扮成年輕男子，到布達拉宮外一探究竟。
卓瑪極力勸阻，「我的好姑娘，今晚又下著雪，要是著涼很容易生病
！」她急得滿頭大汗，「妳進不了宮，去了也沒什麼用、只是白費力
氣罷了。聽我的話，我們再想想辦法好麼？」
拉姆努力地說服卓瑪：「下雪正是好時機，大家不想出門，就不會被
人看到。我會穿得暖暖地、再帶上妳釀的青稞酒，一定不會有事。搞
不好能遇上哥哥出來散步呢，那就能說上話了！」
「喏，妳看！」她穿著一身寬大的玄色長袍，上身加了皮裘作的短衫
，七色腰帶束在腰間，又披上一件氆氌保暖，腳穿黑色長靴。又把一
頭長長的秀髮盤在頭頂上，戴上有著護耳的狐皮氈帽，帽沿直直壓到
眉毛。
她在卓瑪面前轉了一圈、興致勃勃地問：「這樣應該看不出我是女孩
子了吧？」
眼見拉姆根本聽不進去，卓瑪只得把一腔叮囑吞回肚裡、無奈地說：
「外面再加件大氅，千萬別著涼。還有，天亮以前一定要回來、不要
被人看到。」
「遵命，卓瑪大人！」拉姆蹦蹦跳跳地出門了，卻沒料到……
[1] 從唐代文成公主嫁到吐蕃，率部眾遷徙到拉薩並且建立大昭寺起
，拉薩城內逐漸形成三條類似同心圓的轉經道。最小的一圈叫「囊廓
」，在大昭寺內。中間的一圈叫「八廓」，是通往大昭寺必經之路。
最大的一圈叫「林廓」，包含了前往布達拉宮的路。信徒們會在這些
道路上轉經、念經。不管你從哪裡開始，必須按著順時針方向轉，最
後回到起點，這稱之為「轉林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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