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培仲的告白讓我失眠。
趁著媽媽睡著以後，我偷溜到那家我最常逗留的全家。睽違已久的習慣，我又拿著蜂
蜜水坐回了窗邊，自從和小杜分開後，我幾乎已經不會坐在這裡面喝飲料了，總覺得為了
忘掉一個人，捨棄了一個又一個曾經的習慣，是件很不值得的事，到後來連我都覺得自己
陌生，已經不是從前的那個我了。
盯著遠方我不自覺地發起呆，視線沒有對焦，而腦袋裡不斷交錯著小杜和吳培仲的事
情。
關於今天下午在圖書館吳培仲所說的話，我知道自己其實不是沒有感覺，畢竟是曾經
喜歡過的人對自己的告白，心仍舊會動搖，只是我們都清楚這句喜歡你並不代表我們會在
一起，我在意著芹怡，而吳培仲也相同。我明白吳培仲也很難從我們之間做選擇，跟誰交
往對另一個無疑都是種傷害，所以只好遠離，可是他偏偏就因此也傷了另一個女孩的心。
我想起吳培仲說過，他對梁子芸感到愧疚，畢竟他一直沒能回應她的情感，到最後還
是不得不提分手，這點或許吳培仲跟小杜有那麼點像。現在想想，吳培仲跟我提到的分手
時間，似乎剛好是在媽媽昏倒後住院的那陣子，那一刻我才察覺到，原來那時候我聯絡不
到小杜並不是因為他在忙，而是因為他一直都陪在梁子芸的身邊，然而都分手這麼久了，
知道這些我也無法改變什麼，就只是徒增回憶的悵然。
這些事實的殘忍早已漸漸把當初的快樂都磨光，留下的只有不解與埋怨。
喝完最後一口蜂蜜水，我將空罐丟進回收桶。現在的我思考還有些混亂，不明白為何
自己總在這無解的愛情迴圈裡迷路，走不出來。
隨著全家便利商店的叮咚開門聲，與媽媽在晚餐之間的談話浮出了腦袋。媽媽告訴我
她有搬家的打算，而且是搬到高先生的家附近，她覺得這樣即使她平常不在，高先生也能
就近照顧我。
雖然說了什麼會好好照顧我這種好聽的話，但想也知道媽媽的心裡在打什麼算盤，肯
定只是為了能讓我跟高先生變得親近一點，才想出來的主意。不過我也沒有想反對的意思
，反正上了大學後，芹怡也不在台灣了，感覺搬到哪都無所謂，而高先生居住的地方離我
們現在住的區域也沒有到隔著縣市那麼遠，我也正好可以好好觀察高先生的為人，這樣才
好放心把媽媽交給他。
偶爾，我會覺得自己怎麼還尚未成年，人生彷彿充滿了許多變數。
不只充滿許多變數，還穿插了許多意外。
當我踏出全家門口，一張熟悉的臉孔來到我的面前，穿著連帽外套，頭髮比起最後道
別的時候長了許多，還留了些鬍渣，沒有笑容沒有酒窩，但依舊是我記憶裡惦念的模樣。
「……」當下我是傻住了，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是來找妳的。」小杜率先開口，這久違令我懷念的聲音。
過去的回憶如雪花紛飛，雖然美麗但稍縱即逝，從來就不屬於我。
「怎麼？」沉默了良久，我好不容易吐出了這兩個字。
我不是很清楚小杜還來找我做什麼，都已經是結束的關係，事到如今也沒有必要再見
面。
「妳看到了吧……我和子芸……那天我看到妳了。」
明明一直對他不能諒解，但當我們真的面對面時，所有的防守又在一夕之間瓦解了。
「嗯。」我淡應著。
原以為是吳培仲跟梁子芸說的，結果竟然是那天被他看到了，那他大概也有看到吳培
仲拉著我跑吧。
「不要想太多，我沒有怎樣，而且我也已經不喜歡你了。」害怕小杜又會開口說些什
麼傷害我的話，我先下手為強。
「……」
「如果沒什麼要說的，我先走了。」
見小杜保持著沉默，我想也沒有什麼話好說的。我們都已經退出了彼此的人生，就只
是個過客，早已分道揚鑣的兩人，也無須再眷戀。
我緩慢地從小杜的身旁走過，聞到了熟悉的菸草味，那是帶著心酸傷痛記憶的味道。
「對妳，是我這輩子無法彌補的愧疚，對不起。」擦身而過的那刻，小杜的話語在我耳邊響起。
再多的對不起，就只是次次證明了我們的相遇就是場錯誤，無論有意還是無意，我想
我自己好像都能釋懷了，已經不想再談任何感情。
「少自戀了。」
我回了這句話後，小跑步地踏起步伐。這次對我而言，已經不再是逃避了，就如同吳
培仲所說的，人生不只有一條路，就算回過頭我還是可以繼續往前，沒有小杜的日子，並
不是世界末日，何必為了一個心不在自己身上的人傷心難過？是我太固執，直到看見小杜
和梁子芸接吻了，我才體認到自己是真的出局。
我努力地向前跑，把一切苦惱都甩在了後頭，接著躺在口袋裡的手機響了。
『喂、喂？』
還喘著氣，我邊擦著濕潤的眼眶，接起了芹怡的電話。
『嗯……？好。』
芹怡打電話來告訴我她要請個長假，好好準備申請大學的事情，然後她把要交給輔導
老師的那張志願表收在抽屜裡，請我幫她一起交給班長。
『楊梓郁。』在掛斷電話前的最後，芹怡突兀地喊起了我的全名。
『怎麼了？』
『我愛妳、很愛妳。』像撒嬌的小貓一樣，芹怡的聲音溫柔許多。
芹怡鮮少會這樣撒嬌，一開始還有些訝異，但我並沒有開口問她。當下的我胸口只澎
湃著悸動，沒有餘力去思考別的事情，所以對於芹怡那時的反常沒能察覺──
『我也愛妳。』我回應，而後掛上電話。
雖然是簡單的一句話，卻隱含著我和芹怡之間深厚的感情與羈絆，只是那時的我還不
曉得──不曉得那一通電話，竟會是我和芹怡的最後一次對話。
只因後悔，偏偏是人生的常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