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不明白啊，生者最大的本能是趨生避死，死者何嘗不是如此，我們不論個人信仰、生
死觀如何，始終是這死蔭幽谷俘虜，倘若、換作是妳來選，肯定也是這樣...」亞里斯多
德癱坐在地面說道：「公民大會頒布決議後沒多久，就爆發“水晶宮之夜”，希特勒煽動
群眾、策動軍隊政變、解散議會、重組軍事委員會...」
「小鬍子？你們沒在他來的第一時間，就丟下裂谷啊？」李福華奇道：「連戰後的德國人
都假仁假義立了反納粹法，□□人在議會的席次不夠多嗎？」
「小姐，人生而平等，死後亦如是。」亞里斯多德苦笑道：「我們實驗了人人平等的世界
，死者們沒有生前的慷慨激昂、滿腔熱血了，所有恩恩怨怨早就付諸流水，一切所作所為
毫無意義，只因為我們是裝在玻璃瓶裡的幽魂，放進老舊櫥櫃裡，透過一絲絲夾縫，窺視
宇宙進入熱寂的那刻，這是我們的終極宿命，對哲人來說，是很不錯的結局吧？可是設計
圖的出世，卻掀起天翻地覆的劇烈變化。」
「希特勒、史達林和毛澤東聯手推翻舊議會，重組軍委，制定新憲法...」
「全世界的極左派和極右派聽到後，都會痛哭流涕、感激涕零的，沒想到雙方有看清彼此
本質、握手言和的一天，要是早點合作，早打的美利堅合眾國不要不要。埃列斯，你們的
歷史故事很有趣，有時間的話，我很樂意騰出一個終端位置聽你講古，不過現在的話...
」李福華微微一笑，上前數步，一把將他拉起，「你們為什麼要沿著裂谷邊緣建設黑塔？
每隔一經度建設一座，總數有360座？」
「這、這...」
「埃列斯、埃列斯、」李福華欺上前，她的身高頭部恰好到亞里斯多德肩膀，臉頰貼上胸
口，這裡沒有心臟跳動、沒有溫度，也沒有氣味，側臉在上面來回摩娑數下，雙手也摸上
亞里斯多德的臉龐、脖子、胸膛。
「小、小姐？」
「同時啟動這麼強大的功率，你們想將死蔭幽谷全境轉換到地球嗎？」
亞里斯多德大駭，一把推開她，驚慌不已的問道：「妳怎麼知道？」
「沒什麼，這是很正常的推論。既然你們環繞建設黑塔，想必是欲一口氣大量轉換吧，你
們一定評估過此舉會對人世帶來多大震盪，卻還是選擇這麼做，原因很簡單，」李福華臉
上笑容不變，「是宣戰。轉換器除了將量子幽靈的存在固定，亦可以反向操作，將生人活
動的證據抹消，這才是生死轉換器的真面目，陰陽顛倒的禁忌之術。」
「妳、妳...？！」
李福華點點頭表示理解，「死者有幾千萬人，死後復生需要大量的土地、食物和資源，現
今有哪個國家可以負荷？不如自己建國，你們想轉換哪個區域？」
「是、是的，為了減緩死傷人數，軍委會決議轉換死蔭幽谷至南半球，在確保生存權，控
制政府和軍事武力後，和北半球的國家簽署和平協議，名為《南北半球互不侵犯條約》，
營造雙方共同生活的美好新世界...」
李福華一直覺得亞里斯多德這種避重就輕的態度很好玩，「這戰略是小鬍子想的嗎？史達
林沒吐槽他這招騙不到人了。可以選擇轉換南北半球的話，肯定是轉到北半球！北方工業
國家不但經濟發達，更還有核武！至少要確保核武控制權才有談判籌碼！」
「妳為什麼能這麼冷靜分析？半球的人類遭到抹殺，獨裁者陰魂不散、重掌政權，這個世
界正面臨生死存亡的危機啊？」
「反倒問起我來啦，」李福華聳聳肩，「告訴你也無妨，因為這個點子還挺有趣的，有‧
創‧意，生者與死者對立，南北半球世界大戰，我敢打賭，這個題材還沒人想過，可以出
書、拍電影了。可惜、可惜了。」
「什麼？」
「重點是殺害的人數不夠，縱然你們在轉換過程中蒸發了北半球所有人口，但還有南半球
，以及死而復生的人類，剩餘的人太多了，這可不行，會觸發總帥廢棄世界線的。」
「妳在說什麼？」
「要迴避異想樹的枝枒剪除，就必須將星球人口削減至『最小可存活族群』(minimum
viable population)以下！半調子的行動反而會導致整個宇宙滅亡。」
這女人到底在說什麼？
「我和幾個志同道合的，嗯，估且能稱作“夥伴”吧，研究“終極”的滅世之道，成員有
憤世嫉俗者、心神失常者、悲天憫人者、玩世不恭者、剛剛失戀者、純粹湊數者，各懷心
思，共通點就是想逃離注定的命運，為此發展出自己的終極滅世。」
「妳們瘋了嗎？為什麼要這麼做？」
「瘋‧了？說的不錯，Both of us(我們都是)，說到底，要如何在異想天開樹盤據所有
可能性未來的宇宙，保持清醒？」
「妳到底在說些什麼？」亞里斯多德已經完全無法理解，不過這樣很好，繼續說，等元首
的親衛隊(Schutzstaffel)趕來...
「SS？在死蔭幽谷也是叫Schutzstaffel嗎？」
「妳知道？！是怎麼──？」
「讀心術啊，」李福華一臉理所當然的樣子，「這可是基本中的基本，只要你在想，我就
能讀取。」
「那麼妳早就？」亞里斯多德的臉「唰─」一下變得死白。
「是啊，早就知道了，沒必要跟你一問一答。記得我們第一天在城門外碰面的場景嗎？我
問你柏拉圖老師去哪了？，你回答他在西經工作，心裡想的卻是在他的強制遣送令上蓋章
簽字。我很喜歡你的那些小心思啊！嘴裡說著一套、心裡想著另一套，為了求活可以出賣
至親至愛、受業恩師，卻也不免受良心的譴責！說實話，太‧棒‧了，整個對話中最有醍
醐味的地方，就是看你欲蓋彌彰的樣子。」
亞里斯多德身體一晃一晃，「埃列斯，你不必感到羞愧。你的選擇才是正‧確的，識時務
者為俊傑，慷慨赴死才是違‧反‧人‧性‧的，柏拉圖跟你說的那些...」
「夠了、夠了！別說了！」
「少‧來‧了，你明明很希望被人當面狠狠訓斥，一巴掌打醒。為什麼自己可以作出這些
禽獸不如的事，眼睜睜看著成千上萬的人送死、被送進集中營裡，『上帝已死』，你心底
其實渴望著救贖啊...」
「夠了...求妳別說了...妳是怪物，是惡魔...」
「沒禮貌，我可是地支中最聰明伶俐、善解人意的小姑娘呢。」李福華格格笑道：「我該
走了，是該“醒”了。放心，我很快就會帶著其他夥伴回來，還有千個終端輪流等著進來
呢，我們要黑塔電腦的原始設計圖，記得轉告元首呵，就用你之前發電報的那種方式。」
「我很樂意與小鬍子談判，關閉境內3/4的黑塔電腦，協助我在地殼底下打造行星電腦。
照作的話，我會將澳大利亞割給你們，當作施展『生死調換』的場所，那麼在終極滅世‧
大同世界統一意識後，你們還能享受人類最後的燭光一個世紀。」
「元首不會答應的。」
「不要想著反抗，你們沒發展出電磁炮、粒子武器就不是我的對手，輕舉妄動的話我第一
個炸毀極圈內中央發電廠。」李福華早就該醒來了，睡眠時間遠遠超過平時。沈建良見她
早上遲遲沒起來，到房裡叫她，發現妻子陷入怎麼也叫不醒的沉睡中，急忙打了醫院電話
，這些卯兔在死蔭幽谷裡都有感知，但是黑塔電腦和亞里斯多德的真面目太令人著迷，使
她逗留太久，貪玩了大半天，現在救護車都開到家裡了，卯兔心想要是李福華送醫的話，
寅虎可能會察覺不對勁，到時後死蔭幽谷的存在可就曝光了，還是先回魂醒過來吧。
打定主意後她轉身欲離開，亞里斯多德見狀馬上張開雙臂阻止，「不，妳不可以走。」
李福華又樂了，笑呵呵問道：「為什麼？」
亞里斯多德面色發白，不發一語，然而這對有高階讀心術的卯兔不成阻礙，「已經犧牲太
多人才走到這一步，不能讓我回去破壞計畫，嗯，可是生死轉換器開下去，會有數十億人
喪命，你真是太太矛盾了，沒關係，我們都是這樣──」卯兔心情大好，忍不住多讀了一
會亞里斯多德心思，就緩這一片刻，便感知到有東西闖進玫瑰之城空域了。
她在城鎮周圍佈下的結界廣達數十里，然而闖進來的物體非常巨大，速度還很快，眨眼間
就突破警戒範圍，來到黑塔前，更誇張的是來者身型龐大，一端進入結界內，另一端竟然
還在外面，當真龐然大物耶。
卯兔收斂臉上的笑意，轉頭看向頭頂的天花板，「轟隆──！」整棟建築物一晃，外頭突
然颳起一陣旋風，特殊合金製成的外牆輕而易舉的被撕裂，斷裂面如鋁箔紙般捲曲，黑塔
電腦中段被切出一道大裂縫，幾近攔腰斷折。塔內人員大亂，警報器轟然作響。從兩人身
處的位置抬頭看去，居然能看到外邊天空，某種不祥的凶兆降臨了。
她一把揪過亞里斯多德，臉頰湊近，說道：「快逃吧，埃列斯。有多遠逃多遠，遠離這座
城，到天涯海角去。」說完，嘴對嘴，親了他一下。
「妳幹什麼──？」亞里斯多德還沒反應過來，兩瓣輕柔水嫩的嘴唇已經吻在自己嘴上，
隨即感覺到雙唇一片熱辣辣的，他是死者，早就失去觸覺和其它感受，此刻卻覺得有股電
流的酥麻，霹靂啪啦自唇上傳開。
亞里斯多德的嘴唇放出藍光，光芒大盛，將他整個人罩住，隨即消失不見。這是卯兔的轉
移咒語，她在大門外設了座標，現在亞里斯多德人已經被送到那兒了，要是他夠機靈的話
，應該要馬上逃離玫瑰城，嗯，能當上經度最高負責人，多少有點敏感度吧。卯兔抬頭仰
望黑塔斷裂面，接下來還有什麼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