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 太陽(17)

作者: dragonman527 (天樂-咻!-)   2018-10-07 21:36:36
  『我們是在宴會上遇見的,一場不可告人的商務茶會。貪婪在黑幕底下用刀叉分食,
到處都是無法清楚說明的秘密交易,每個動作都建立在假象信任的爾虞我詐。就像利用剪
接技巧的視訊魔術,那樣之類的東西。
  我以新婚妻子的身分陪著慎司參加,在那裡遇到了高中剛畢業的健吾。沒錯,那是十
幾年前,慎司還未成氣候,我仍擔心著適應嫁入豪門的種種。
  健吾被父親逼著參與,說不管怎樣都要他來見見這些叔叔伯伯。將來的事將來再說,
但這是他唯一能為健吾所做的事。這些當然都是健吾事後告訴我的。健吾很清楚他父親為
了的不過是事業的永續,跟自己一點關係也沒有,但因為父親從小到大也沒要求過他什麼
,算是稍微欣慰的第一次。
  記得他穿著邋遢的襯衫,方格子滿是摺痕,米白工作褲蓋過鞋子上緣,凌亂的頭髮和
尚未成熟的鬍渣。健吾就這樣被父親壓著背,神色冷淡穿梭在茂盛的西裝叢林…』香織小
姐臉上繃緊的肌肉悄悄鬆開,聲音也柔軟了起來。
  『那時候慎司忙著交際,我被遺忘在某個重要的人物面前。說真的實在不喜歡那樣的
地方,就算現在也還沒習慣。太凹陷血腥了。我從托盤上端杯香檳便默默退到牆邊,將那
舉在面前,閉起一隻眼睛透過金黃氣泡觀看現場的一切。那似乎沒有我想像中的璀璨。
  正當我這麼想時,氣泡的縫隙填進了一張清澈乾淨的面孔。一位男孩站在離我不遠的
角落,用近乎哀傷的眼神望著我。那一刻我永遠忘不了。赤裸裸的,彷彿過去未來全寫在
書上,被他用嘴一字一句讀出來一樣。他就是健吾…』
  「那個人一眼就看穿了我的黑暗。」
  『什麼?』
  「嗯?不,沒事。只是想起某個朋友說過的話。」由莉也是這樣形容的,第一次面對
健吾的時候。「請繼續。」
  『那時我當然能躲就躲,畢竟接收到這種感覺實在稱不上愉快。宴會結束後我們便各
自離開了。』
  「就這樣?」
  『嗯。當下沒什麼多餘的想法,只是害怕而已。』
  香織小姐正式抽了一口菸。味道很淡,我是對菸味極度沒轍的那型,就算只有一點點
也會劇烈咳嗽,情緒也會跟著煩躁起來。但飄繞在香織小姐身邊的卻不會,涼涼的薄荷香
,其實不太適合現在,風已經夠凍的了。
  『然後,我的生活開始了完全料想得到的變化。那些年慎司無時無刻不斷思考著如何
往上爬,權策、計謀,其中對的錯的我盡量不予理會,那不是我有能力介入的。另外拉遠
一點來看,那本質上也跟我無關。你說我愛他嗎?當然愛。而且是最直接的那種,放到所
有人身上都通用的那種。對於伴侶那樣清楚的心疼。
  所以我辭掉了護士的工作。抱歉剛剛沒有說,因為覺得沒什麼必要。其實我本來是台
大醫院基因醫學部的護士。我想也不用多解釋吧,這算是比人體代謝還要自然正常的決定
。加上原本就沒什麼偉大的理想。就算有,待在那樣的體制下也只會任由那鈍掉而已。直
人先生能感受嗎?面對病人跟看著損毀的車沒什麼兩樣,掙扎、痛苦,因為習慣跟陌生變
得麻木。可笑的是那卻是必要的訓練,不這樣其實很容易出事,救治診療還是必須維持一
定的專業才行。』
  「我想我能了解。」如果現在的我是位醫生的話,我想一定非常稱職。
  香織小姐輕撇嘴角哼地一笑,我不曉得她聽不聽得懂我的意思。
  『然後就像剛剛說的,每天過著愜意自由的生活。因為沒有孩子,要打理一個家比想
像中容易。時間跟錢一樣,兩者都在足夠的量以上。沒有興趣和想做的事,名副其實地隨
性消耗著那些。
  很廢嗎?本來就沒什麼想法啊,對於生活,更別提什麼生命了。那全都像九大行星以
外的星球,我一個也叫不出名字。有沒有外星人都沒關係,存在不存在都無所謂。不好意
思,因為最近總是不小心轉到關鍵時刻,裡面的人很熱烈地討論著這樣的話題。』
  劉寶傑嗎,我有時候也會看看,相較於新聞那有趣多了,反正一樣分不清真假,不如
選擇較不耗費精神的那邊。
  『而在那無憂空泛的日子裡,唯一感到訝異的,就是我經常重複做著同一個奇怪的夢

  溼濡的小徑,我光著腳走著,漆黑如夜分不清到底是不是在前進。接著來到一座不起
眼的涼亭,跟一位看不清楚臉的男孩做愛。』
  香織小姐將話斷在這裡。這是她開口後,第一次長時間的沉默。敲指抖落菸頭上的灰
,含進嘴裡深深抽著。像剛做完熱身操,需要的氧氣一下子變多那樣的抽著。然後放下菸
,閉上眼睛吞嚥口水。
  雨接連摔灑在屋簷,像電視機壞掉時的雜訊,卻仍可以清晰的聽見香織小姐的呼吸聲
。渴求的,想望的呼吸聲。
  『穿著希臘風的長袖白T,海色修長的煙管褲。他慢慢靠近,雙手舒服地將我抱在懷
裡,下巴靠在我的耳際,我能真切的感受到那股暖和的溫熱。回過神的時候衣服已經褪去
了,我和他赤裸地擁抱。
  他的手順著我的肩膀,手臂,乳房,腰,然後從前面捧著陰部。仔細地,花時間彩繪
般認真撫摸著。我的身體非常放鬆,不知怎麼一點也不會緊張。他是誰?這裡是哪裡?這
樣好嗎?諸如此類的問題我一個也沒有想到。
  就這樣,他轉到身後用嘴吻著我的背,手指從我的鎖骨開始重新探索。我的臀部感覺
到他那脹大的陰莖。沒有侵略性,那是具有相當正面的意義。我用手輕輕握著,引導那慢
慢放了進去。』香織小姐看著我身旁的地板。然後突然想起什麼般將視線回到我身上。
  『抱歉,我沒有任何意思,請相信我不是那樣的女人,也不是要刻意說起這些。只是
如果想找出事情的頭緒,我想那是不得不提到的。』
  「我懂。」涼亭。面模糊的男孩。我盡量想著重點部分,卻不自覺被香織小姐裸體的
畫面遮住了一半。
  『除了這個,其他沒什麼值得提起的。雖然不太尋常,但我將那朝健康正確的生理需
求去思考,畢竟慎司總是很少回家。比起自慰,夢什麼的似乎能讓心更安然接受。十幾年
來一直維持這樣,直到公司的弊端被揭露…』香織小姐再次閉上眼睛,肩膀微微內縮繃緊
了肌肉。
  『一月的某個晚上,我獨自吃了晚餐,洗過澡穿著浴袍走到客廳。屋裡一個人也沒有
,跟昨天一樣,我想明天也是一樣。吹乾頭髮打開電視,新聞正好報導著公司的消息。記
者會上慎司起立鞠躬,為整件事誠摯道歉,並宣布接任董事長的職務,帶領公司盡全力補
償。記者們簇擁而上,掛著各種電視台標誌的麥克風層層將慎司包圍…就再那一刻…什麼
都回來了…
  寂寞、孤單、空虛、無助、莫名、迷惘、悲傷…絕望…四面八方,一口氣灌進我的身
體,討債般鑽鑿著每一條神經。實際的、形而上…這幾年攢下的一切負面,全化做憑空出
現的無數銳箭,暴雨般朝我灑來…』香織小姐面色驚慌顫抖著,左手握著拳頭壓在胸口,
右手上剩下半截的菸也滑落到地板上。菸頭朝下,橘色的火星墜死在剎那。
  我驀然站了起來。「妳還好嗎?!」
  香織小姐低著頭伸出手掌制止了我,大地呼吸著努力平復自己。稍待什麼過去之後,
香織小姐用力開了口。
  『那時,最後一支插入心臟的箭,我竟能清楚的看見。磨得薄亮的頭乾淨俐落,上面
反射出健吾當年的眼神。極盡哀傷的眼神…』
  我想香織小姐需要休息一下,此刻的她跟剛才慵懶的姿態判若兩人。蒼白染上了她的
臉,冷汗驅逐著雨滴…。隨便說點什麼都好,只有這樣才能阻止她繼續回想。
  「香織小…」
  『沒關係…』香織小姐用手背抹了抹臉頰和額頭。『真的沒有關係。我以為自己已經
徹底消化了,沒想到那麼久了,再次用嘴說出來還是一樣糟糕。不好意思,請給我一點時
間。』
  我不再堅持,收起了擔心的表情,走到更靠近香織小姐的地方坐下。她瑟縮著抱著自
己,緊抓著兩邊的手臂,將頭埋在胸前,聽得見忍耐的聲音。我看著蜷曲的她,試著想像
和感受,那畫面逐漸僵硬了起來。長椅、木柱、背後的樹叢,被重複塗上粗粗的黑邊,香
織小姐的輪廓長出了密密麻麻細小的刺,好像是從皮膚裡穿出的還沾有暗紅的血。
  我訝異自己看見了那個,卻在焦距一個收縮後消失無蹤。實在的景色實在的風,香織
小姐的喘息也慢慢緩了下來。她抬起了頭,我以為她哭了但並沒有。鼻頭和唇上仍掛著水
珠,眼袋也深了一些。
  『那次,等我清醒之後發現自己倒在地板上,臉上滿是未乾的眼淚。天已經亮了,我
想我大概哭了一整個晚上吧,也許把這輩子的淚全都流完了也不一定。連地板都溼了一大
片。陽光從外頭踏過窗櫺踩在那上面,粼粼閃爍間卻映出了十年前的他。
  然後,我透過所有管道積極尋找著,最後從健吾父親的秘書那得到了他在台北的地址
。某個周末我下定決心循著那來到了他的套房門前,深呼吸按下門鈴之後你知道發生什麼
事嗎。』
  我沒有任何動作,香織小姐並不是真的要我回答。
  『一位大男孩打開了門,穿著水彩風格希臘城市的白色上衣和海色長褲。沒錯!跟長
久以來我夢裡的那位面容模糊的男孩一模一樣!他就是健吾。原來是他…怎麼會是他…我
相當混亂地愣在當場,沒想到他一開口卻說了跟直人先生同樣的一句話。
  『等好久了。』
  健吾微笑著,那樣的笑容實在令人難忘。充滿豐盛的什麼,好像能把一切黑暗都填滿
的那種。他並沒有帶我進房,隨意套上鞋子連外套都沒拿,抓起我的手就朝樓梯底下奔去
。衝出公寓在馬路上跑著,身旁全是盛滿青春的二、三十歲,背著自我和希望在夢想的路
上逛著。不知怎麼我一點也不害羞,覺得他們反而對我投向羨慕的眼光似的。我被健吾拖
著,從後面看不見他的臉,但我卻能想像他雀躍的表情。因為我也笑了。就這樣我們搭上
捷運,來到了這裡。』
  「這裡?」我用手指指著地上。
  『嗯,南港公園,這座涼亭。也是我夢裡的那座。』這時香織小姐已經幾乎恢復,緩
慢地點起了第二支菸。一樣先晃了晃,接著才輕輕抽了一口。
  聽到香織小姐這麼說,我竟很順利的接受了。有時候問題堆疊到某個高度,問題便不
再是問題了。有答案能解決的才叫做問題,只能理解的…就暫時這樣吧。
  『健吾一口氣說完了這些年的自己。像高速列車上窗外的風景一樣,為了連接這裡到
那裡而快速地撥放。就是那時候提到直人先生的。健吾說了很多,內容直人先生應該都知
道,若要談起密切度的話,直人先生跟健吾還是比我要強得多。只是那些你不知道的自己
,就算從我這邊聽到也沒什麼力量。』
  「我不知道的自己?什麼意思?」
  『呵,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香織小姐連神態都復原了。女人就是讓人難以捉摸,尤
其成熟的女人。
  『然後正當我也想替健吾補足關於我的什麼,他卻突然溫柔地牽起了我的手。說他都
知道,要我不用勉強沒有關係。那聲音令人驚嘆,彷彿什麼都被諒解了一樣。
  夜深了,好深好深。遠方的城市奇怪的沒有亮起任何燈火。我想確認時間但錶卻忘了
戴。周圍好安靜,像連光都觸及不了的海底深處。
  健吾轉過身摟住了我,我的手不由自主也抱緊了他。接著就像夢裡發生的一樣。我在
幹什麼?慎司呢?有沒有人會經過?跟夢裡一樣的什麼問題都沒滑過我的腦中。一點也不
感覺冷,風啊、季節啊什麼的都消失到虛空裡去。暖意從身上好幾個點緩緩發散。眉心、
胸口、乳頭、肚臍…喉嚨、肺臟和胃…還有子宮。整個人都暖暖的,像洋流般洶湧溫熱。
健吾射了進去。但我知道那並不是用來受精。那之後月經還是一樣,按照時間正常的來。
  那時候才明白,或許這幾年是因為有健吾我才能撐得過來。他透過某種特殊的管道進
入我的夢裡,藉由交合留下了什麼,也帶走了什麼。我才能在空虛的漩渦裡不致於溺死。

  香織小姐吸了菸,仰起臉閉著眼睛回味,嘴微微地動著好像真的在咀嚼著什麼。『最
後,離開這裡的途中健吾給了我「魚」。直人先生應該知道那是什麼。那令我幾乎死透的
心開始徜徉。我們也開始定期見面,在內湖區另外租了間套房,大部分時間都在那裡約會
。算不算情侶我也不懂,健吾沒有提過這樣的要求,我也順著那跟著不提。』
  「我在健吾房裡看過一張卡片,應該是香織小姐寫的。封面是妳戴著魚的照片。」我
說。「我的確知道魚大概是什麼,但實際上卻一次也沒見過。依照我的判斷,健吾在再次
遇見妳之前就開始著製作並完成了魚,但我卻從來沒有親眼看過魚實體的樣子。不知道香
織小姐方不方便借我看看?」
  『很遺憾,魚並不在我這裡。』香織小姐吐出細細的煙絲,淡淡地說。『被慎司搶去
了。』
(待續...https://www.facebook.com/louisdayhappy/posts/1858986894148694 )

Links booklink

Contact Us: admin [ a t ] ucpt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