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朵花 彩葉草
這個叫做語薇的女孩,是小嘉銘一屆的學妹,也稱不上是漂亮,大約是乾淨文靜的長相,
個子小小的,並不特別起眼,他們都是管樂社的,但彼此並不熟識,沒說過什麼話。
他知道她很喜歡小動物,常常在學校後山的地方偷餵野狗,把自己搞得一身髒兮兮的,常
被班上的男生笑。
有一次他和哥兒們阿益正準備一起放學回家,剛好看到她抱著一隻髒兮兮的小狗,哭哭啼
啼的往校外跑去。
「那不是你們社團的學妹嗎?」阿益熱心,開口詢問。「學妹!怎麼了?」
「校狗生小狗……被人拿掃把……打死了……」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那天他們三人一同埋葬了那隻小狗的屍體,她很傷心,阿益怎麼安慰她也是哭個不停,後
來請喝了奶茶她才好一點。
仔細想想就這麼一次,除此之外,他和這個女孩再沒有別的交集。嘉銘對這個女孩的個性
或是興趣什麼的也一無所知。
後來他畢業了,考上了外地的大學,跟班上同學幾乎沒有聯繫,跟這個學妹當然也沒有,
老實說沒有發生後來的事情,搞不好連她叫什麼名字,嘉銘都不會記得。
那天是下雨天,他要上台報告但是忘記拿隨身碟,所以又騎回到租屋處,因為有點下雨他
又順道拿了把傘,可能是怕會遲到,所以他騎得快了一些。
然後他在路口搶了顆黃燈,被閃避不及的小發財車從右側直接撞上。
早知道他就騎慢一點了,早知道他就不搶那個黃燈了,他沒來得及悼念或後悔,他只想著
,哦,原來他會飛啊。
他看著他咬了兩口放在包包裡頭的早餐隨著衝撞的力道飛灑了出來,和他的身體一同畫出
了燦爛的弧線。
醒來之後,他的身體已經無法動彈。雖然意識是清醒的,但是他無法說話,無法對應出傷
心欲絕的家人有任何表情。
他像是被困在自己身體築成的牢籠裡頭,沒有人能夠聽見他的聲音,無論他多傷心悲痛的
吶喊,都像個娃娃一樣,毫無生氣與波動。
他想哭,想大肆尖叫,想要憤怒。但是他的表情卻只癡呆著傻笑。
然後幾天後,這個莫名其妙的女孩來了,對著變成植物人的他哭得傷心,還告訴其他家人
說自己是他的女朋友。
他哪來的女朋友?嘉銘不知道到底她是不是哪裡誤會了,他根本不認識這個人啊。
但是誰能替他辯解?誰會聽他說話?家人毫不猶豫的相信她了,還讓她每天都來看嘉銘。
來來回回來看他的幾個家人朋友,最後只剩下自己的父母,和這個女孩。
面對已經是植物人的自己,她的不離不棄,嘉銘應該要覺得很感謝的,但是他卻覺得可怕
。她知道他的每個小習慣,知道他什麼時候下課,偶爾會偷偷去文具店看雜誌漫畫,平常
去哪裡跟朋友喝一杯,什麼時候翹課,什麼時候穿上喜歡的那間深藍色襯衫。
為什麼她會知道這些枝微末節?難道她一直都在注意著他?
這真是太可怕了。
而另一方面,他的心靈有部分正在慢慢的毀壞與崩落。醫護人員或是家人的照顧,讓他對
於人生感到漸漸的麻木。
他們以為他不會痛,但是每次使用抽痰機,導尿管,或是許多奇怪的儀器時,他都痛不欲
生,但是卻無法表達,明明痛苦的想死,卻連死的能力都沒有,所有的知覺與感受都在反
覆的不斷崩潰中,慢慢的隨著意志而消磨殆盡。
漸漸的疼痛已經沒有感覺,他對於所有一切都已經鈍化了。
就在經過了十幾年的折磨中間流逝著意志與希望中間,也就在嘉銘幾乎已經忘記自己是誰
的時候,他卻醒了。
這是何其殘忍的事情。
他淚流滿面,不敢相信他能夠動了,看著自己扭曲的身體,經過了十幾年的時光,不管是
運動還是語言都已經退化得一蹋糊塗。
嘉銘只能又欣喜又絕望的像隻無助的野獸,倒在母親的懷中顫抖著落淚。
然後那個叫做語薇的女人來了。看到他恢復意識的樣子,她似乎很驚訝。
一旁的醫生不停解釋著他的醒來是一場奇蹟,嘉銘雙眼卻只直勾勾瞪著她,持續發出不成
話的哭喊。
而這個叫做語薇的女人,衝上前來握住嘉銘的手。「學長……學長……你終於醒了……」
她的喜悅和感動很真誠,但是嘉明還是氣得眼中充滿血絲,他好想扯下她的那個假面具,
想告訴全世界的人她是個變態的跟蹤狂,但是他什麼話都不會說,只是像野獸一樣的狂吼
。
他將要花很多時間復健,練習語言能力與行動刺激,許多人花上半年到一年才能夠恢復語
言能力,但是醫生說,嘉銘的部分腦細胞有損傷,會大大影響他的行為與表達能力,他花
的時間可能更長更久。
「學長……求求讓我待在你身邊吧?」沒有人在的時候,那女人會不停的這樣說。
他只能看著這個女人繼續在他面前耀武揚威,不停以自己的女友自居,照顧他的生活作息
,他的家人對於嘉銘的行為反應都認為只是單純的激動。
他恨死這個變態的女人了,為什麼欺騙他的家人?為什麼接近他?為什麼掌控他十幾年?
為什麼說是愛,他就要接受?
他要是復健成功,要是能夠動彈,能夠說話,第一件事情就是要殺了這個瘋女人,扯下她
那張假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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