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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誰？」
他都還未從震驚中緩過來，一抹冰冷的劍刃就那麼突然橫在了頸間，李翩翩可以聽見身後剛甦醒的少年，好聽柔和的嗓音裡還帶著些許的喘息，明顯是壓抑著身體的不適在向他示威。
「你的救命恩人，喂！你們仙家子弟不是都這樣一見人就先亮刀舞劍吧？」李翩翩伸出一指輕輕推開那泛著銀藍色光芒的劍身和自己頸間的距離，他可是半點武功都不會的普通百姓，禁不得這等一而再、再而三的驚嚇。
感受到身後的人略微遲疑了一會兒，也許正在打量他跟屋內，總歸好半晌後還是收回了配劍，讓他得以重獲自由，李翩翩這才敢略微僵硬地轉過身子，看向那張也正回瞪著他的花容月貌。
「我叫李鵠，勉強算是個大夫，你身上傷勢未癒，不宜動氣，這屋裡除了老乞丐、小乞丐、女乞丐以外，應該沒有能夠威脅到你生命的人，你不用這麼劍拔弩張。」李翩翩勉強地擠出了個他以為充滿善意的笑，對上少年那冷如霜雪的質問眼神。
「......，在下霜沁，多謝公子救命之恩。」似是終於確認了李翩翩一臉無辜卻無邪氣，霜沁才有點尷尬地抬起雙手抱揖，禮數周到地低頭致意，一見就是出身於教養嚴謹的世家。
「霜沁？你就是海天一色那個仙家小公子霜似雪？」李翩翩張大了眼跟嘴，怪不得出落得如此標緻，他怎麼一開始就沒想到呢？
「正是在下。」霜沁淡漠地回答，對於一般人此類反應早就習以為常，接著他一個翻身就是想下榻，哪知才剛一起身，就突然驚覺自個兒全身根本使不上力氣，靈力盡失，一個踉蹌人就整個撲進了李翩翩懷裡。
「......，我們初次見面，霜公子如此盛情我可擔待不起，我不說了你傷勢未癒，不宜動氣嗎？」李翩翩雙手抱著霜沁，還順勢伸出一掌撫上了他的背部，本來應該順勢將人給扶回床榻上才是，但霜沁身上一股聞來極為怡人的蘭花馨香，加上纖細如女子的腰身，讓他有點調皮地想逗弄一下這位養尊處優的仙家少主。
「......」從未感受過靈力盡竭的霜沁，大概是過於震驚，硬是在李翩翩懷裡停留了好一會兒，直到聽到他滿嘴胡話才推開了兩人的距離，撐著自己坐回榻上。
「我就開開玩笑，你別認真，雖然我不清楚你是怎麼弄傷的...不過因為傷及丹元，短時間內可能無法運氣轉力，休息個三、五天就會恢復，不用擔心。」
看見霜沁小臉慘白，李翩翩決定先安撫一番，不再嬉鬧，畢竟自己還得向他解釋剛不知道吞下人家什麼仙丹靈藥這件事，既然隔了這麼久他都還未七竅流血，魂歸於西，大概不會是什麼毒藥。
「......」霜沁依舊直視著他不發一語，直到視線落到李翩翩手中握著的銀鍊時，才稍微睜大了眼，然後驚慌地摸著自己的頸間。
「啊...你再找這個吧？還你。」終究還是得面對現實，李翩翩不好意思地將仍半敞著的銀蝶匣遞給了霜沁，只見他原本就白的膚色，在看見匣裡空無一物後，更是刷上了更勝一籌的雪白。
「裡面的東西呢？」霜沁望著李翩翩，表情宛若末日，這大概是李翩翩今日遇他後看過他臉上最豐富的情緒了。
「那個...我不是有心的，實際也是一場意外，我可以解釋的...如果很貴重的話，我會想辦法賠給你，只是需要給我一點時間就是。」李翩翩開始冒起冷汗支吾道。
「裡面的東西呢！」霜沁終於忍不住加大了音量，更直接把銀鍊甩回李翩翩身上。
「唉！幹嘛這麼兇，我吃了，行了吧！我不小心吃進肚子裡了！」不就是一顆丹藥，有必要那麼兇神惡煞地大吼嗎？大家都說這霜家子弟舉止溫文儒雅，如今一見也不全是那麼一回事。
「你...你...你吃了？」
如果用成語形容，心如槁木、萬念俱灰會是李翩翩此時用來表達他在霜沁臉上看到的情緒，那種絕望跟生不如死的感覺竟讓他不敢再承認一次他方才幹了什麼事情。
霜沁呆愣了好一會兒，彷彿還不敢相信一覺醒來，世界突然就風雲變色，上下打量了站在他眼前，和自己大抵同年的李鵠，姿色還算上佳？可一身凡人之息，毫無修為靈能可言，資質平庸悲慘地讓他幾乎都快要掉出眼淚。
看李翩翩還一臉毫無所謂，拍著胸脯表示願意負責的模樣，霜沁的額頭更加劇烈地疼了起來，他要是知道吞下的並不是什麼能讓修為一躍而升的仙藥靈丹，而是他霜沁的情丹，還能如此鎮靜自若？
霜家一直以來都有一個為世人所讚揚的不成文傳統，舉凡小兒出生週歲，便會由爹娘親自從其身上元靈提煉情絲化成丹靈，曰為「情丹」，此後隨身攜帶不棄，直到遇見命定之人、心悅傾慕者，才會於成婚之日取下並相贈，一旦對方服用後，兩人長此以往便共生共命，至死不渝，此等一生一世僅忠於一人的誓約諾言，成就了霜家族譜上多少神仙佳話，傳世美談。
但他就是沒聽過有人情丹遭誤食，而且對方還是和自己一樣是個扎扎實實漢子的故事！
「你不要一副天崩地裂的神情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說吧！好歹我們李家也是震震有名的醫館，不至於有什麼仙藥是弄不到手的，我大不了給李鴻打斷一條腿也想辦法弄來賠你便是。」
似乎有點不忍看見霜沁那想要置他於死地的同時，又不得其門而入的神情，自知理虧的李翩翩還是打破了沉默提出解決之道，壓根不知道他到底吞了什麼。
「你...還是讓我一個人靜一靜。」霜沁撫額，自己成長至今十八載，行為處事向來進退得宜，可是如今才遇上眼前人不過半刻鐘，他就連續犯了舉止失當、破口大罵、丟失情丹等大忌，要是再多相處個幾刻，他真的無法想像還會發生什麼事情來。
哪知才剛逼自己務必鎮靜思緒，外頭卻又隨即傳來一陣女子淒厲的尖叫聲，警覺性向來甚高的霜沁也顧不得什麼不宜動氣之類的誡言，抄起配劍便往外頭衝了去，而動作雖慢一拍卻還是緊跟上的李翩翩在後，當兩人看見正撫著肚子痛苦地跌坐在地面的江晴後，李翩翩立刻就意會過來發生了什麼事情。
他看了眼正站在一旁，一名抱著阿淵不知所措，年約十二、三歲的小姑娘一眼，以及一群被嚇傻了的小童，開口問道：「三叔跟楊嬸回來沒？」
小姑娘搖搖頭，一張小臉似要沁出淚來。
「這是怎麼了？」礙於男女之分，加上是孕婦，霜沁不敢動作地呆立在原地。
「看不出來嗎？產婦臨盆。」李翩翩略推開了他一些，本欲上前查看江晴的狀況，但隨即在見她雙腿間已然滲出的一攤血紅後暈了一陣，又退回到霜沁身邊。
「允兒，妳現在趕緊去廚房燒些熱水來，其他人快去街市上把楊嬸喊回來。」他朝小姑娘跟孩童們一一發落著差事，不小心又瞥了眼地上染暈的豔紅，李翩翩腳步踉蹌了下，直到抓住霜沁的衣袖才勉強穩住。
「你沒事吧？」霜沁不禁揚眉望了他好多眼，心想現下到底是誰要生產？哪知這幾眼不看還好，一看他就對上了李翩翩一抹讓他略微心驚的燦笑。
「還有你...霜公子，這屋子裡上看下看也就只剩您有本事把她抱進房了，勞煩。」屋內能派的能用的人他都交代完了，李翩翩雙手作躬笑著朝身旁的霜沁說。
「你為何不自己來？我看你這身子骨也不比我嬌弱，再說我還是傷患，不宜動氣。」霜沁抬高一眉，不置可否地想拒絕。
「我很想，但我怕血。」李翩翩伸指了指江晴方向那片觸目驚心。
「......」
當下實在不想再多花力氣跟李翩翩爭辯什麼，霜沁自己都沒發現地微微翻了個白眼，還是認命地走向前，彎下腰抱起了江晴，他動作輕柔就怕不小心傷害到母體或胎兒，所以也沒多作留意李翩翩是否有跟在他後頭進屋，直到他在榻上放下了江晴，大鬆了一口氣轉身往後看時，已見房門不知何時已被緊緊關上，房內就剩下他跟仍不斷痛嚎著的江晴。
「你這是幹什麼？快開門！」霜沁走到門前，腦海一陣轟隆大響。
「真對不住啊，霜公子，但我真的非常怕血，現在宅子裡又沒其他人可以接生，只得委屈你一下。」李翩翩站在房門外，語氣平靜地解釋。
「......」
「不要開玩笑，開門！」霜沁動手要推門，但無奈於身上此時毫無靈力，力量頂多也只能和李翩翩剛好打平。
「素聞霜氏向來勤於助人，樂善好施，難道身為霜家少主要見死不救？我要不是見紅就暈，自當當仁不讓，再說此時此刻要是我暈死了，裡頭的產婦跟小兒可就危險，霜公子可是明白眼下情況之緊急。」李翩翩繼續唱作俱佳的闡述道，裡頭的霜沁想死的心都有了，他就知道！
這傢伙本身根本就是他最大的災厄！
一時之間進退維谷，霜沁聽著身後江晴撕心裂肺的痛呼，門外李翩翩有點幸災樂禍的口吻，閉上了美目，撫額半晌後才心不甘情不願地開口：「所以我該怎麼做？」
「簡單，先把江姑娘下身的衣物障礙都卸下，盡可能地讓她把雙腿打開...你放心，我李翩翩對天發誓，只要今天出了這門口，絕不會告訴別人這件事。」
「......」
接下來的一個時辰裡所發生的事，是後來霜沁拿一輩子發誓，就算有一天必須被東海的蛟龍咬噬，或是南山的猛虎撕吞，他也絕不願再回憶或經歷。
所幸沒多久，幾個孩童就慌慌張張地領了楊嬸回來，當這名敦厚的婦人被簇擁著推進屋裡，一看見霜沁時，說有多心疼他那張魂不附體的小臉就有多心疼，那時僅見霜沁剎那間還有點呆若木雞，好好一位仙家公子就像個傻子一樣，滿手沾滿腥血地愣望著她，喚了他幾聲才好不容易回過神後，卻還是不忘禮數地朝她行禮後，才緩緩退出房內，連李翩翩瞧見霜沁時都覺得自個兒有點太心狠手辣，可是誰叫他也是身不由己啊！
院裡月色佼佼，直到聽見嬰孩啼哭，房裡早就接生過無數次的楊嬸兒抱著一個小男嬰出來宣告母子均安時，李翩翩才放心地追到庭子裡，但見霜似雪正仰面臨著月光坐在水井旁，即便身後襯著的是殘屋敗瓦，卻也因為這個人兒的存在而讓週遭變得恍若仙境。
「好消息，是個很可愛的男孩，好歹你也有一半的功勞，剛好孩子沒爹，霜公子要否也順道認個乾兒？」李翩翩晃到霜沁跟前，望著他才剛恢復平靜的臉孔，再次因為他的一席話而染上些許慍色。
「滾...」霜沁壓抑著怒火，極力維護著僅存的最後一絲端正。
「唉，我一片好心，怎麼讓我滾呢？莫不成還在氣我吞了你的仙丹？」完全不知道自個兒又踩住霜沁另外一個痛點，李翩翩鼓起了雙頰抗議。
霜沁索性不再開口說話，否則他就算沒死在山嶺妖獸手下，也會活活給眼前的男子氣死。
「還是...該不會你都已經十八歲能當爹的人了，卻連閨房樂事都還沒經歷過，而被剛剛的春景給嚇傻了？」明明自己也是處子之身的李翩翩，笑著大言不慚地虧起了霜沁。
腦海因此再次浮現方才看見的畫面，霜沁終究還是忍無可忍地抽出了配劍，朝李翩翩砍了去，幸虧他平日雖無武學造詣，但在李府挨的打罵卻一頓也沒少過，倒也練就一番俐落敏捷的閃躲反應，李翩翩身子一蹲，劍刃剛好從他揚起的髮劃過，僅微微削下些許青絲。
「喂！霜似雪！你這樣可就過火了，三番兩次對一個手無寸鐵的尋常百姓舞刀動劍，算什麼英雄好漢。」李翩翩心疼地抓起自己的馬尾察看了一番，滿臉不悅地指著正收劍回鞘的霜沁大吼。
「誰讓你如此多言聒噪，怨不得我。」
霜沁冷冷地道，事情既已發生，除了情丹一事他無解，想來也只能等待雙親回府再議，其餘就如李翩翩說的，他雖是鬼吼鬼叫吵鬧了些，但終究也只是一名平凡百姓，許多事情又何能多所責怪於他，反正發洩似地砍完一劍，他的悶氣倒是也削減了不少。
「啊！我完蛋了，慘了慘了，瞧一跟你鬧得，現在都什麼時辰了？」似乎終於想起了和高毅的約定，李翩翩突然急得整個人跳了起來。
「近子時。」霜沁望了一眼掛在正高空的明月，淡漠順口地回答。
「我怎會不知道！這下死定了，我不跟你玩了，雖然你的靈力這兩天內是不可能全部恢復，但既然都能下榻走動，自個兒回海天一色去應該也不是什麼難事，我還有急事，這下就先告辭了。」無視於霜沁有絲詫異的神色，李翩翩胡亂衝進屋裡後，一會兒又衝了出來，然後頭也不回地撇下他就往大街上衝了出去。
見從他清醒後一直都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李翩翩，如今卻突然一臉如臨大敵的模樣，也是勾起霜沁的興趣，他看了下自己身上的粗布衣，想來這身打扮只要不刻意言明身分，藍陵城裡能認出他的人也算是有限，於是便也踩著步伐追著李翩翩身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