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年前她受邀前至山城表演,途經山川秀巒之地,群山巍峨綿延,壯麗秀絕,光是看著
彷彿就能讓人忘卻世間一切煩惱憂愁,讚嘆敬佩大自然鬼斧神工之妙,素有「忘神峰」之
美名。不過女子並無緣見識,她的眼睛很早以前就看不見了,她原本有雙明亮動人的眼睛
,卻在幼時將自己薰瞎。
從此世界徒剩一片黑暗。
※
#花、傷、樂龍衛士
大火持續向上竄燒,房內濃煙密布,溫度快速飆高,塔的根基出現破損,產生不穩,塔身
劇烈晃動,整片地板都在傾斜,至善塔開始崩塌。
高塔隨時都可能垮掉,情況糟到無以復加,眾人的性命危在旦夕,生死或許只在瞬息之間
。
但在場的龍衛士們各個都是高手,生平經歷無數生死場合,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此刻依
舊面不改色,冷靜執行任務。花龍一聲令下,傷龍樂龍一齊阻擋勇武聖,而她從袖口彈出
尖針,眼看就要拿下良善聖──
凱德妮絲倚的窗口突然湧進一泓清泉,滾滾洪水傾洩而下,沖水柱護在她的身前,散飛射
而來的銀針。一時水花四濺,遮蔽視線,眾人被突如其來的大水給迷惑住,想不透怎麼會
憑空出現這麼大量的水柱,他們所處的地方可是幾十丈高的塔樓房間啊?
水濂瀑布中隱隱可見一個人影落地,那人居然乘著水柱拔地而起,從外頭進到房內,正是
「上善若水」的神奇操水術。
陌生來客一進到裡面,更不發話,單膝跪地,一手撐著,五指觸地,立時生出一個法陣,
控著湧入房內的滾滾洪水,化作三道大浪分別襲向龍衛士。
他自窗外奇襲入內,擋下攻擊操控水流,全程一言不發,動作一氣呵成,沒給龍衛士們喘
息思考的時間。
傷龍直直站著不動,並非對此一變故來不及反應,而是想故計重施,挨招後達成「返還」
條件,加以反擊,這是他慣常的反應模式。
樂龍雖然看不見,但聽得清楚,剝奪聖者碎片當口來了個不速之客,其不表明身份,不由
分說向他們三人出手,自然是敵非友。
她快速判別敵友後,心中已擬好一譜,既然是敵人,便無需手下留情,不管來者是誰殺無
赦,張開有如白玉瓷器般的五指,壓在七弦琴上,指腹一捺,輕挑
輕彈,琴弦立生無形劍氣,縱四道、橫三道護在身前。
此乃無形劍氣陣,琴弦劍氣削鐵如泥,鋒利程度和寶刀寶劍相差無幾,斬斷人類的軀體更
不在話下,殺傷力不可小覷。
劍氣攻守一體,進可攻退可守,亦可臨機應變,針對戰況局勢做出最好的變化,在不清楚
來者招式前可說是無可挑剔的應對。不管陌生客將以何種招式攻來,她都守得滴水不漏。
凶猛的潮水襲到傷龍身前卻奇異地變柔和,溫柔地將他包裹起來,困在水牢中,一根毛髮
也沒碰掉,竟無傷可還。
縱橫交織的琴弦劍氣將浪潮切成十多塊,但水非有形之物,被劍氣劃開後,再次重合,洶
湧浪潮瞬間將樂龍捲入其中。
陌生客見得手後,大喝一聲,推動房內大浪,分作兩股朝左右衝去,轟然巨響中,波浪撞
破牆壁,大水自高塔上洩出。一招「一瀉千里」,將困在水流中的兩名龍衛士沖出至善塔
。
地上的人們抬頭一瞧,驚訝萬分地發現傾頹的至善塔上緣破出兩個大洞,大量水柱從中洩
出,遠遠看著宛如銀絲帶瀑布一般。
※
滴、滴、滴,房內方才瀕臨火燒危機,現在卻被大水淹過,一片濕答答的,地上還有小水
坑,天花板不斷有水滴落下。
「這是幹什麼,萊諾斯大人。」花龍卉積身上開出數百朵鮮花,「花團錦簇」將她護在百
花中心,花梗斷面吸收了「一瀉千里」的洪水,化解這守也不對、無從反擊的奇特招式。
殘留的水流餘波仍在她的身邊盪漾,但沒有任何一滴水突破層層花瓣的防衛,沾濕身上的
衣衫。
她說的人自然是萊諾斯‧波士頓‧派。
凱德妮絲聞言,心裡重重一驚,萊諾斯?竟然是他?!那個拂曉騎士的摯友、奧哈馬戰爭
的英雄、應證「春天不曾到來」預言、美聖大人的丈夫。大宣言過後,理當跟隨其夫人,
離開帕特里夏,身為問答派的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與叛變的龍衛士敵對?
從她的角度,只能瞧見他的背影。和記憶中大不相同,萊諾斯的脖子上掛著一條烏黑粗冷
的鋼鐵項圈,整個人變得黝黑、瘦削不少。若說五年前遭逢摯友背叛、愛人在婚宴前夕出
走,苦吞生平最大挫敗的他變得陰鬱寡言,現在給人的感覺就像被殘火燒燼,不再有任何
溫度的生冷木碳。
「我記得你和美聖大人成親,此刻應該響應大宣言,離開王都日宮了,為什麼會出現在這
裡,為什麼要阻撓吾等?對於“問答”我們是同一邊的。」
犬騎士更不答話,兩手一翻,銀光閃過,手裡已經握著小小的短叉,催動魔力,再次注入
大量清水,銀叉一指一劃,運起「水波迴旋」。洶湧的浪潮繞著卉積打轉,突然分
作八道,暴漲而起,從四面八方攻去。
就在水波迴旋短暫困住花龍的同時,凱德妮絲聽到男人開口說道:「快帶她離開!」原來
是對著布萊夫下指示。
雖然內心錯愕,不明白犬獸人此舉的用意,但知道機不可失,布萊夫只道了聲「多謝!」
,管不了聖人禮儀或男女有別,一把拎起良善聖,猶豫著要走樓梯還是從破開的大洞出去
。
「萊諾斯大人,你的行為可是赤裸裸的叛變,意圖劫奪聖者碎片,違背『原初』的意思,
再不解釋你的行為,就算是美聖的人,我也不會留情面。」花龍卉積冷言說道。
花在滋生,卉在堆積。花卉大量蔓生,「落花流水」沿著水柱逆流而上,轉眼便將房內的
大水吸得乾乾淨淨。
「背叛...?這話從妳的口中說出,別有一番滋味。曾立下血誓保護真龍王的你們,卻在
抉擇時刻站到另一邊,呵、也對,就這點而言,我們倒是難得有共通話題可聊。」
兩人對話的同時,一朵又一朵明豔燦爛的鮮花開在桌椅器具、地板、牆壁各處,阻住聖人
的退路,甚至填堵了洪水沖出的大洞,圍住三人。
布萊夫見花叢長得比人還高,知道厲害,不敢貿然踏入,心裡暗自焦急,退回犬獸人身邊
,向他叫道:「喂─!現在該怎麼辦?!」
「一個也別想走!“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
「...你們會游泳嗎?」萊諾斯垂著頭,沒正眼瞧他們,突然冒出這句意味不明的話。
游泳?現在的情況跟游泳有什麼關係?布萊夫還沒來得及意會過來他的意思,凱德妮絲急
急喊道:「游泳?我不會呀。」
萊諾斯點頭,說道:「好,不會游泳的話,就好好待在我身邊,不要亂動。」說完這句話
,他一吐氣,短叉尖端觸地,在地板上劃起法陣術式。
房內被鮮花佔據,群花綻放,豔麗無方,層層疊疊,不露空隙,眼看花叢就要吞沒三人,
萊諾斯的法陣已然刻畫完成,陣式放出光芒,念道:「境界‧風平浪靜。」
※
這是怎麼一回事...?凱德妮絲懷疑自己看錯了,眨眨眼確定眼前的景象。他們原先所處
的至善塔房間,被「替換」成一片天藍海景,崩塌的塔樓不見了,包圍他們的花叢也消失
了。景色無比遼闊,四方不見邊界,天空飄浮著幾朵閒雲,水面平靜無波,清澈不見底,
如同明鏡一般倒映出三人身姿。
「難以置信...這是真的水...?」她被布萊夫抱在腰際,沒有實際接觸水面,此刻伸手摸
去,撩動幾抹漣漪,觸感冰涼輕盈,不是幻術,無庸置疑是真的水,不純然是噴出幾道
水柱那麼簡單。
「境界式」,她見識過叔父使用過這種結界術式,將心像世界具現化,高度擬真到取代真
實世界,要把幻想構築成真實非常困難,牽涉到「創世」的權能(“1”和“0”)。
「境界」自成一個小小世界,影響的空間範圍更廣,稍稍一有「破綻」,境界就會失去平
衡,自行瓦解。叔父為「日正當中」的太陽騎士,達到心像具現化的最高境界不稀奇,這
個男人不過三十來歲,也能使用同樣的境界,直教人詫異。
巧合的是他心中所描繪的風景和叔父別無二致,同樣是「風平浪靜」,景色卻在諸多細節
上不盡相同,萊諾斯的水景要更加柔和恬淡,不帶侵略性。靜下心來好好欣賞景色,內心
感到說不出的怡然舒適,一如她以前在朝廷會議上的無聊幻想──凱德妮絲想到此處,心
臟怦怦跳動,真的這麼剛好,萬千景色中他們心底想的是同一片風景?愕然抬頭朝他看去
,卻見萊諾斯的側臉,右邊眼睛戴了眼罩,臉上滿是愁苦之色──。
他佇立在無邊無際的水面之上,凝立不動,足下不生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