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四：新垣玄
「為什麼呢？為什麼要九次？這樣的儀式意義是什麼？」一個大約十七、八歲的年輕祝女
反覆著問著。
在與那國島出生的祝女，無一例外從小就要開始接受祝女的訓練，每位祝女都是以聞得君
的頭銜為目標而努力，那些訓練包含各種儀軌、禮儀、弓術、劍術等等，以及多種除魔之
術。
祝女的訓練從起床張眼便開始進行，在用早飯之前，得先到淨洗的御嶽進行身體的洗滌，
祝女們穿著單薄的衣物徒步前往，使用御嶽的冰冷泉水沖洗身子九次，藉以保持自己的心
靈純淨。
「吶，為什麼一定要九次，而不是十次、十二次呢？」年輕的祝女叫做新垣玄，與那國島
的祝女和其他島的女人不同，幾乎都有姓氏和名字。
「不可以有這麼多問題，這是古老的傳統。」一旁管理御嶽的老祝女回答道，接著用手上
的木桶舀了一桶泉水遞了過去。
「可是，很奇怪嘛…，都沒有人問過嗎？」她接過泉水淋在自己身上，雖是七月天，但冰
涼的泉水依舊讓她打了哆嗦。
其他的祝女只是投以了疑惑或輕視的眼神，沒有任何一位祝女有所疑慮，對祝女的傳統懷
疑，通常容易被視為異類
新垣玄擦了擦身子，肚子咕嚕了幾聲。
「肚子餓了。」一旁的祝女再度投以鄙視的眼光，但她一點也不在意。
在祝女的食堂用完早飯，她們得到神岩處練習迎神，取一把神樹枝，在神岩處舞踏，需要
有節奏的緩緩往神樹所在處移動，那便是聞得君所跳的舞踏。
神岩是一塊直立而站的巨岩，祝女們相信除了二柱神以外，其他的神明們會從這兒降臨，
前往神樹參禮，而她們負責利用舞踏將神迎至神樹。
※二柱神：阿摩美久以及志仁禮久，為兩位琉球的創世神，信仰者將其稱為二柱神，一般
認為阿摩美久是女神，而志仁禮久是男神，奉最高神，日之大神之命，創造琉球群島，因
此琉球亦有敬奉太陽的傳統，許多御嶽或是王宮的入口，多是面向東方。
艷陽高照，祝女們卻依舊得注意儀容，即使酷熱仍要耐著高溫練習，新垣玄正拿著樹枝跳
著舞踏，但她資質駑鈍常常踏錯停頓，其他祝女們不時露出不耐煩的模樣，繞過她繼續自
己的舞踏。
她拉了拉袖口散熱，那舉動再度迎來側目。
「小玄，這樣...會看見的。」清泉沐大概是唯一一個不會鄙視新垣玄的祝女。
「反正我有的大家不都有嗎？」「咦？」新垣玄正舞踏到一半，發現竟有一人穿著外地的
服裝，坐在遠處的草地上，她疑惑的丟下舞踏往那人走去。
「小玄、小玄，啊...。」清泉沐在後面輕喚，也不敢跟上，只得默默繼續練習舞踏。
反觀新垣玄才不在意這些，但就是這種大而化之、不在意規矩的行為，讓大家很是排斥。
這會兒她越靠近陌生人、她就越興奮，因為那人似乎是外島的人，這麼多年來，她從未看
過外島人，彷彿像發現新大陸一般新奇。
「您好。」新垣玄在他身後打了個招呼，那人留著長髮，蓋住了頭臉、沒有理會，只是偶
爾抬頭看一眼神樹，然後繼續作畫。
她見對方專心，便繞到面前想瞧個仔細，煞時發現那人正在自己的冊子上畫著神樹。
「哇！你畫的真好，比婆婆還好呢！」她的身影透過陽光，蓋掉了對方大半的視線。
而畫畫的人，便是玉城未來。
他側了側身子，當作沒看到對方一樣，繼續作畫，新垣玄也不在意，繼續說道：「這是神
樹嗎？真厲害，這三個圓點…嗯…。」
「啊，和我小時候看到的一樣呢，三個藍色光點在神樹裡，你也看見了嗎？莫非不是我眼
花了？」
玉城未來聽她這麼說，似乎回過神般，忽然把兩眼的焦距放在了她身上：「你…你也看的
見嗎？」
他的聲音是個清晰、溫柔的男聲「咦？你是…男的？」
「啊！」新垣玄趕忙將衣領拉好，因為島上都是女人，所以她通常都是大辣辣的模樣，而
其他祝女則是依舊很注重自己的儀容，只有她是特例。
「你看見了嗎？」玉城未來對於她的穿著，似乎根本不在意，而是再次詢問。
新垣玄整理著衣服，聽他這麼問，便回想起小時候的那一幕。
那是她大約十來歲時，晚上，她看見窗外神樹的方向發著奇異的藍色光芒，她第一次見到
這種異樣。
好奇心總是旺盛的她，壓根兒早忘了晚上的禁令，於是乎躡手躡腳的爬下床，深怕驚擾到
其他孩子，她偷溜出房間，晚上的與那國島是不會有人的，所以她徑直的往神樹那去了。
神樹附近亦沒有燈光，但這時的神樹就像自己在發光一樣，仔細瞧，在在樹梢、樹幹、樹
根的部位，有三個藍色光點，那是她從未看過的景像。
而新垣玄的周邊也有一些小光輝纏繞著，彷彿在慶祝什麼一般，見她到來，那些光輝也漸
漸圍繞著她，又溫暖、又舒服，貌似還有歌聲環繞神樹。
她也和神樹一起加入了這個慶典，而大家也都很歡迎她的加入，她很開心，就像在走在雲
上一般輕鬆自在，雖然只有自己在樹前，但不知道為什麼，她感覺就像有一種神祕的力量
在保護著她一般，再次醒來時已是在自己床上，一旁是清泉沐猛搖著睡死的她。
至於昨天是否在作夢，她也不知道，只是也沒有人相信她，以為她在發夢。
新垣玄想起了那一天的夢，「嗯…怎麼說呢，有一天晚上，我看見了神樹發著光亮，就是
你畫的地方，但是一下子就消失了，我告訴過婆婆，她反而要我別亂發夢呢。」
「看嘛，果然不是我在亂作夢。」新垣玄笑了笑。
「你看見了。」玉城未來就像自言自語一樣，又開始畫了起來。
「吶，我叫新垣玄，你呢？」
「玉城未來。」
「喔，名字聽起來滿神秘的嘛。」新垣玄對於外島的事情甚少了解，天孫氏豪族的身份，
她也是完全不清楚。
玉城未來聽她這麼說，抬頭看了看眼前這個女孩子，和宮中的侍女完全不同。
「你的名字也不錯，我不記得別人的名字，你是第一個讓我記住的。」
「啊？不記得別人的名字，那麼你叫人的時候都用你啊、喂喂的叫嗎？」
聽她這麼說，玉城未來忽然呵呵呵的傻笑起來，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的笑容，他從未有
「感情」，不哭不笑、不說話，當然也就沒有朋友，但眼前這女人，和她所見過的都不同
，新垣玄見她笑，也呵呵的笑了。
「怎麼？不對嗎？」新垣玄一臉狐疑。
「你很好，我很喜歡。」玉城未來笑著說道。
新垣玄一聽，頓時一股熱氣往腦門上竄，臉色登時通紅，要知道，她也是個女人，在這都
是女人的島上，她第一次接受男人的讚美。
玉城未來倒是沒在意，繼續低頭畫畫。
過了一會兒，新垣玄總算冷靜下來，見玉城未來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般，她又臉色微紅「
莫非是自己多想了嗎？」
海風靜靜的吹著，說也奇怪，貌似除了新垣玄看著他作畫之外，還有其他的人一起在看著
，樹葉的聲響、海浪拍打的聲音、風吹的遠去的聲音，彷彿在討論著玉城未來的作畫。
而他也非常用心，把這些觀眾都畫了進去，他的畫裡邊，除了神樹，還有一對只有眼睛的
人又或者該說是神靈或精靈吧，遠處還有著輕盈的小女孩模樣，看起來像是風的精靈，而
海上也有三個長的像魚或蛇的精靈，他們一起伴隨著神樹，看來像是一場神聖的饗宴。
「這些是什麼？」一旁靜靜看著的新垣玄問道。
「你…看不到嗎？」
新垣玄搖了搖頭。
「原來看不到啊。」
「你…看的到嗎？這些莫非…。」新垣玄想起，她在這個島上長大，與那國島是神靈之島
，這些傳說早已聽到滾瓜爛熟，而眼前這並非本島的人，畫的內容極有可能就是這些神靈
。
「看的到喔，這個島很好、我很喜歡。」玉城未來說道。
「是嗎…，我倒是想出去看看。」新垣玄望向遠方，她在這個島長大，而島上很多祝女一
輩子沒有出過島嶼，彷彿是天經地義的一般，命中注定，但她只要想到自己永遠都是在島
上，不知為何，總有一股不安。
「其他的島，都是惡人。」
「惡人？嗯…的確會有惡人，但也有好人吧？」新垣玄問道。
「好人…少的很…，你就是這個好人，否則他們不會在你身邊。」玉城未來邊說，邊露出
了微笑。
「身邊？」新垣玄看了看周邊，哪有什麼人，倒是看到了自己和玉城未來的影子，已經過
了正午。
「啊！糟了！」新垣玄忽然想起了什麼，一陣驚呼。
「我得走了。」
「有機會再見，很高興認識你。」「願二柱神與你同行。」
玉城未來停下畫筆看著遠去的背影喃喃說道：「很高興認識你。」
她的下午第一堂課遲到了，連午飯也沒得吃，祝女早上練習完迎神後，中午用餐完畢，就
開始學習各種符咒或儀軌的授課，而玉城未來的事兒，一下子就傳開來了。
「你聽說了嗎？那個男人。」「聽說了，是說按司大人的少主吧？」「是啊，他怎麼會知
道君真物呢？」「是聽說的吧？」「不、才不是，玉蕊她們那晚領著侍衛們時，君真物就
出現了。」「呀！」幾名祝女們倒抽了口冷氣，因為，她們聽說了許多神靈和邪靈，但誰
也沒有真正的見過。
「底下別窸窸窣窣的，專心！」課堂上的中年祝女瞪了底下的年輕祝女們。
「新垣玄，趕緊入座。」此時，新垣玄正偷偷摸摸的從教室後邊偷溜進來，聽見自己被點
名，吐了吐舌頭、小跑步入座。
她坐下後一副脫力的模樣癱在位置上，「好餓啊…。」
「吃...吃這個吧，我幫你留的。」清泉沐從一旁遞了個小麵包。
「哇！沐沐，最愛你了～。」新垣玄咬著麵包、抱住清泉沐。
「安靜！」中年祝女喝斥二人，她們輕聲呵呵的笑了。
「對了，他吃什麼呢？」新垣玄正咬著麵包，忽然想起了畫畫的玉城未來，如果他是外島
人，那麼在這島上，應該沒東西吃吧？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