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 青春半熟。記憶微溫 14

作者: DECEMBER (靜泉.摩特楓丹)   2022-01-14 08:11:41
Lesson 14. 模擬考
   「結果還是得講出口哪!」阿閔一口氣說完,有些難為情地看著雅琴姊,儘管已經過去了一年多,但把絕口不提的事情與心情重新理過一遍後,心裡確實感到舒坦了不少。
   雅琴姊看著眼前這位悶悶不樂的少年,似也感染了些許惆悵,摸著阿閔的頭不說話,姊弟倆就這麼在天橋上靜靜地吹著風;過半晌,雅琴姊竟拍起手來,給了陣熱烈卻不刺耳的溫暖掌聲,已經14歲的少年看著遠方、點了點頭。只聽雅琴姊說:「底迪~給我打起精神來!你不簡單耶!我想無論如何,你在婉如的心裡一定留下了一個非常深刻的印象。」
「是嗎?一個鼻青臉腫的印象?」
「對。一個即使明知會鼻青臉腫、卻心甘情願的印象。」
「姊你安慰人的方式好深奧。」
「她一定不希望你真的不跟她說話。」
「你確定?」
「因為她打了你耳光而不是阿文。還有~別忘了,我也是女生。」
   雅琴姊似乎想活絡一下秋日午后的氣氛,於是話鋒一轉:「底迪~那個打扮得像潘美辰的『汽838張秋萍』真的很搶戲呢!你可以再多說一點嗎?」阿閔搖頭苦笑:「講到這我真的會吐血~姊你知道嗎?我這學期升國三居然跟她分到同班……」少年說完便抱著頭嘆氣。
「快~快跟姊說說,這個三八萍又有什麼驚世語錄。」
「她現在不叫三八萍了,叫『歪萍』。」
「怎麼說?」
「這娘們國小玩錢仙、國一玩碟仙、國二玩筆仙,到了國三本來大家都以為她變不出新把戲時,沒想到她居然迷上了塔羅牌和茅山道術,說是什麼名堂…噢對!叫啥『東西合璧黑魔法』,而且……嗯~開學一看到我就說我畢業前會有血光之災,還說我一生注定漂泊,無緣和心愛的女人長相廝守,說什麼除非我發自內心深處虔誠地痛改前非,或許『宇宙混沌之靈』可以恩賜我一次追悔往昔的機會…鬼才信咧!大概就醬子。」
   雅琴姊果然笑開懷,不過到底是心細如髮的大姊姊,還是瞞不過她:「底迪~你剛剛欲言又止喔?」
「有嗎?」
「你說她國三迷上東西合璧黑魔法,而且怎樣啊?」
「而且……而且她非常非常喜歡講不怎麼好笑的黃色笑話。」
「說來聽聽。」
「蛤?姊你怎麼……你不怕影響你在我心目中的形象?」
「不怕。快說吧!」
   阿閔只好實話實說:「她最經典的一則,就是把當初那件我借用的戰袍亮出來,用很露骨、很噁心巴拉的聲音說──照過來照過來,各位父老兄弟姊妹們要替小女子作主啊……在那個月黑風高的晚上,閔哥是那麼粗魯、那麼野蠻,我抵死不從,但他還是…還是得逞了,我的貞操就…就沒有了,而他…他也沒有了~~」然後就等著看有沒有人笑。」
「通常到這裡會騙到一些笑聲,如果反應不如預期,就會開始在那邊誇張的假哭,只要我一辯解,她就會將那件被撕爛、又有血跡的體育外套高高舉起,用包青天的聲音說──如今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有.何.話.說?」然後一定會有湊熱鬧的同學在旁邊喊:『威~武~~』
「你不跟包大人喊冤一下。」
「嗯~~這蠻難的,她很會逗別人,而且花樣百出,一答腔就沒完沒了!有一次我忍不住回嘴說『衣服根本不是穿在你身上的好嗎?』她立刻大驚失色地嚷嚷起來:原來你先把我的衣服讓別人穿上,然後才撕爛它,還說對我沒有曖昧的幻想,哩金變態!噁~」
「雅琴姊,怎麼連你也在笑?」
「底迪~你不理她,她就自討沒趣啦!」
「哪有那麼簡單?有一次我抱定主意,連續三節下課都不回應,同學們都等著看好戲,果然她沒讓大家失望太久,在講台上拿著教師專用的小蜜蜂用超級哀怨的口吻對我說──你不承認也沒關係!我會一個人把孩子撫養長大,那怕再辛苦,也是咱倆的親骨肉哇……然後聲淚俱下地向全班進行情緒勒索:『你們說~這還有天理嗎~~』」
   雅琴姊又再笑了,左臉頰上的酒窩連明媚的陽光都陷了進去,阿閔接著說:「天網恢恢,剛巧那節正好是邵老爺的國文課,他老人家在窗外把這幕全看進眼裡,大聲怒斥,嚇得她趕緊從講台上灰溜溜地滾下來,下課前邵老爺還用那銀鉤鐵畫、入木三分的板書,在黑板上刻下:『不男不女,不人不妖,年紀輕輕,羞古愧今,國家棟樑,歪斜至斯,早入歧途,貽笑中西。惜哉!痛哉!』得此殊榮,『歪萍』之名不逕自走、更上一層樓。
「底迪~那件浴血戰袍怎麼還在?髒死了。」
「我也很好奇,不但跟她道過歉了,也這麼問她。」
「她怎麼說?」
「歪萍說是啥上面有文哥的血可以鎮煞避邪,還有我這…我這個處男的血可以招桃花帶財!」雅琴姊這下笑得前仰後仰。
※ ※ ※ ※ ※
   「好啦!故事都講完啦~沒欠囉。」阿閔在天橋上伸個懶腰,同時也在心中納悶:「鳥蛋那小子是去西天取經了是吧?怎麼那麼久還不見人影?」
   雅琴姊笑咪咪地看著14歲的少年不說話。
「怎麼了?」
「………」
   阿閔趕緊用衣袖抹了抹臉,心想:「難不成是花枝丸的屑屑還沾在嘴邊?」然後用疑惑的眼神回望眼前的大姊姊。
「烏梅桑葚冰──烏.梅.桑.葚.冰。」(脣形有夠明顯,但…)
「什麼?姊你還想吃?……」突然腦中警鈴大作,登時心虛了起來;有時候,女人的記性真可怕。
   雅琴姊似笑非笑地看著有點手足無措的阿閔,柔柔地說:「我尊重你的隱私,只是想讓你明白,如果你願意和我分享,那我也願意傾聽。關心別人、或接受別人的關心並不是壞事哦!」
   ──也罷!話都說到這邊了,不如趁那傢伙還在摸魚時把事情講完,也免得牽腸掛肚。於是,手握阿閔牌時光機熟客券的雅琴姊這回迅速就座,咻──地一聲,在彼此記憶中的天橋上,再度烙下兩道88英哩的璀璨軌跡。
※ ※ ※ ※ ※
   也許有人曾在當年的報紙上讀過類似──『創舉加巧思,校園新風氣!』、或是『浪子回頭,以身作則!』的報導。這約莫是在民國80年前後,全台灣的中學生因師生比差距過大、加上能力分班的陋習,致使校園內暴力問題日漸嚴峻(尤以北部為甚),校方因人力不足,而默許少數流氓學生維持校園基本秩序的現象。
   以H中為例,全校學生有1萬人左右,光靠『鐵血三巨頭』手中的水晶棒,即便鎮日打得血肉橫飛,但實際上根本鞭長莫及、無濟於事;有鑒於此,拉虛仔或許是得到了天啟,又或許是在農曆年前,從某位國二的大頭少年處沒收『老夫子水虎傳』得來的靈感,國二下一開學就宣布實施號稱H中版本的一清專案──『校園安全網』措施。說穿了,就是招安。
   
   那根本是以暴治痞的噩夢!亦即,由阿文親自挑選包含自己在內的36名親信成立『校園巡守隊』,而當中的成員可經報備後自行任命兩位『守望相助小幫手』;爰此,遂成三十六天罡星、七十二地煞星、共一百單八條梁山好漢之數。名單內的混混們,在一定程度內享有些許特權,例如:固定星期三至福利社打牙祭可報公帳、午休時間開放明達樓體育器材室庫房做為抽菸區、和平樓地下室有兩張中古的撞球檯為巡守隊專用…等等諸如此類。如果犯錯,只要不是太誇張,就睜隻眼閉隻眼,讓嵐仔或彥棠這些人用地下秩序去清理門戶,一旦遭踢除於名單外,前述特權全部收
回。
   對校方而言,集中心力管制這100多人,然後讓這些人去執行原本糾察隊和部分教職員該做的工作,無疑大幅減輕工作壓力,同時對外亦可宣稱讓這些曾經迷途的羔羊們,藉由幫助同學、守護校園,重新認知教育的真諦。
   阿文由於留校察看的緣故,並沒有太多選擇,權衡利害之後也樂於接受;於是,新學期就在這種恐怖平衡中開始。據悉,當時北部陸續也有不少學校跟進,但不知是沒有得到拉虛仔的真傳、畫虎不成反類犬,還是沒有強而有力且具組織性的執行團隊,不是擦槍走火就是反受其害,最後在家長會和議員們的輪番炮轟後無疾而終、徒留罵名。整體說來,若純以結果論來看,H中的『辛未維新』無疑獲得了空前的成功。
   證據在於,阿閔平安度過了這學期(嗯~幾乎啦!),校園內嗆堵次數掛零(全都是文哥的人,有啥好嗆?),而釘孤枝次數也驟減,以往是每週起碼20件起跳,現在則是固定每週四放學後開放和平樓地下室了結私人恩怨,而且要事先申請、最多8組(額滿只能排候補),如遇特殊急件,需親自跟樓管級幹部面議。至於校外,校園安全網充分發揮效能,不時聽聞有企圖撈過界的C、G笨蛋,在居家附近暗巷或電動間被3、4位不明人士伏擊後住院的事情。
   諷刺的是,在生活獲得了(莫名的)保障之後,居然有不少牧童逐漸重拾書本回歸正軌,而這群包括阿閔在內,從中、後段班奮力地游向升學班的小蝌蚪們,得以開始體會原本就應該認知的學生生活,嚴格說來,還真得感謝這群混混,不過更嚴格地說來,這樣的因果無論在多少年後怎麼想,總還是覺得怪怪的。
※ ※ ※ ※ ※
   升學之路像是另一個星球的氣候,考驗著登陸者的求生意志。而牧童們歷經過去一年半的淬鍊,生命獲得了不可或缺的養分──頑強的適應力以及百折不撓的戰鬥意志;亦即,在報章雜誌頻傳資優生跳樓輕生的日常中,牧童們即便轉性不再打架鬧事,但有輸有贏、只求全力一擊而不追問結果的生活態度,讓蝌蚪們逐漸長出了雙腳,只待時機成熟,便要向萬惡的北聯撲過去搏命,那怕中間隔著萬丈深淵也在所不惜!
   北聯──沒錯,就是牠!讓90年代國中生為之顫慄的『北區公立高中聯合招考』的簡稱,從國中入學就一直如影隨形,到了國二下更會如雷貫耳地被囉嗦的大人們一再提及,這之間的媒介就叫做模擬考,教國文的邵老爺說是摸著你去考的模擬考,教英文的Miss 阿嬌姨說是Morning call的模擬考。
   而模擬考──就是國二下最大的特色,簡直是北聯與各校討客兄之後的私生子,還硬逼著所有人承認這段姦情,幹!而模擬考的分數就是你人生價值的全部,真操它奶奶個熊。
   走過這段雞巴歲月的人都很清楚地記得:國文200分(含作文60分)、英文100分、自然140分、社會140分、數學120分,共計700分;而每年參加人數號稱十萬青年十萬軍,加上為數不詳的回鍋、以及回鍋再回鍋的重考生,這當中大約只有不到五分之一的人可以如願;你問剩下的8萬多人該何去何從?黑林刀ㄟ代誌。要嘛念私立、要嘛念五專、要嘛念高職、再不然就重考,總之就是讀書、讀書,秉持『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地讀書,真的不想念就只能早點去當童工,而印象中的童工,則猶如黃飛鴻電影裡被賣到金山做豬仔般地悲慘。
   開始回過頭來羨慕後段班的混混了嗎?請先留步,別太快走回頭路。因為在另一條路上,已有阿文、嵐仔那些人抱定主意早早卡位了──他們也得考北聯哪!
   你沒聽錯,他們考的是另一種『北聯』──台灣新竹以北的一種組織,據說除刑堂外,另設有13個堂口,每年都會吸收各地輟學或僥倖畢業的牧童們補充新血壯大陣容;透過層層引介、考核與篩選,視報名者的資質、膽識、謀略、組織能力、生財本領、口才、武藝、腳程及人際關係…等各科成績,依其地緣關係與志願分發,錄取率較之正常的北聯只有更低不會更高!(瞧~光譜兩端要的都是菁英哪!國中生的人生真的很難!是不是有夠衰小?)
   以長遠來看,他們要付出的絕對比書蟲們多很多。即便是如阿文和嵐仔這樣的佼佼者,最後也只如願『考』上第五志願──轄管景美、木柵的『黑鷹堂』,和前任的H中老大黑狗相見歡(還真巧),一起在儲備的少年組觀摩實習;順帶一提,聽總部的夥計說(不知道是否唬爛),雄大仔金盆洗手前曾是轄管板橋、中和的『赤熊堂』當家,當時還是第三志願喔!
※ ※ ※ ※ ※
   言歸正傳,國二下最後一次模擬考考完,阿閔心情糟透了,122分的成績像是貼在額頭上的標籤一樣,評價著這顆腦袋的價值,而放眼望去,每一位同學的額頭上也似乎貼著不同的標價;『喂~你考幾分?』已經成了人前人後最時興的問候語,不禁讓這位頗認真念了三天書的13歲少年有些惱羞成怒,阿閔打定主意,誰要是敢問他分數,就用弓步右正拳的磅數來回答(這在遠百8樓有留下134P的紀錄噢!)。
   「可惡~上次被沒收的『支離人』騙老闆還沒看完,租書店不知道還給不給欠?零用錢已經被扣到下個月,考試又考砸了,回家等著被老佛爺罵到臭頭……」阿閔一個恍神,居然走上校門口前平常敬謝不敏的天橋(以往都趁糾察隊不注意直接穿越馬路,小學生不要學!),正自心煩意亂間,卻居高臨下瞥見不遠處有個曾經熟悉的身影──婉如,當然是那個婉如,還有~~阿文,當然是那個土匪文。
   一行人正緩緩走上天橋,只見那匪類別著黃臂章的手,在婉如背後微微一擺,校園巡守隊員們立即識相地進行交通管制,只見那群梁山好漢隔著馬路互打手勢──『天橋許下不許上、閒人勿近』,三兩下整座天橋就淨空了,而個頭略矮的13歲少年由於一開始就趴在欄杆上發呆不動的緣故,在視覺死角下反而沒引人注意。
   一看見她,阿閔當下就想往另一端離開,但不知為何雙腳卻牢牢地釘在橋上,雙眼也牢牢地盯著漸行漸近的兩人。阿文像是陪著笑臉在說什麼,而婉如只是低頭聽著卻顯得有些尷尬、然後搖了搖頭,隨後對阿文講了幾句,土匪當然聽不懂人話,又像是極力想辯說什麼似的(大概是強調壓寨夫人的正當性與合理性吧!)……卻倏地看見這位特別來賓,婉如當然也和阿閔打了個照面。於是乎──摩天輪事件的原班人馬在睽違七、八個月後再次聚首,攜手共創收視佳績!?
※ ※ ※ ※ ※
   「底迪~你這段髒話好多,將來要是拍成電影,負責旁白的人可能會很傷腦筋喔!」雅琴姊接著繼續講:「不過我覺得罵得好,姊聽著消氣,讚!」
   「姊你消氣,但也讓我喘口氣,好渴~你的小滑頭為什麼酸梅湯給你大杯的,我這個知心好友卻是中杯的?」阿閔對著只剩空氣的空杯一吸再吸。
   「來乖~別客氣。」說著把手邊還剩半杯的飲料遞了過來,「底迪~你看!他快回來了,旁邊好像還跟著一個人,趕快把故事講完啦!」阿閔只覺那鳥蛋旁的身影有些熟悉,但在唯一的聽眾熱情的催促下不及細看,順手吸了一口冰涼的燃料補充能量,讓場景再度轉換到四個多月前的這座天橋。
※ ※ ※ ※ ※
   三人面面相覷,阿閔正想開口打破僵局,只覺右側身旁鬼魅似地多了一條影子──但見嵐仔雙手插在褲袋,看似隨意站著,卻隱隱地牽制住阿閔的慣用手;阿文就那麼一句話:「免!我自己處理。」嵐仔略一點頭即悄沒聲息地退到天橋盡頭,一邊跟橋下打手勢命他們插旗子把風、一邊緊盯橋上事態發展。
   終究是婉如先開了口:「你們不要…不要打架。」見兩個男生都無動於衷地盯著對方,又說:「你們很無聊…真的很無聊,以為自己是誰?不要太過分了!」說完還抓住阿文的手。
   有道是:「狹路相逢強者勝。」土匪文緩慢、卻又有點粗暴地撥開這鐵定是他肖想很久的柔軟小手,面無表情地對阿閔說:「看來不用等到畢業,今天沒把你收掉,我直接從這上面跳下去。」接著一個箭步衝向前來,一記右拳直取那打從第一次在資源回收場碰面後,就怎麼看怎麼不順眼的嘴臉,想起摩天輪那一次精心策畫的真情告白被搞砸後,還吐了兩天沒辦法吃東西,新仇舊恨,加上一眾混混們都在旁看著,下手更是絕不留情。
   阿閔即便這大半年來已少有實戰機會,但有空還是會回道館動一動、流流汗,畢竟李教練那邊常有好喝的綠豆湯可以灌到飽,這種好康絕不容錯過(尤其是在零用錢被扣光的關鍵時期);此外,狼窟那個老神經病每次都宣稱阿閔是他的關門弟子,這次教擒拿手、下次教八極、下下次又變成截拳道,不學還不成(不然就哭著耍賴),硬要他學起來發揚光大。有一次阿閔實在忍不住問了:「老頭,您要我發揚光大,那咱們這叫什麼門派?」
   老頭愣了半晌,才道:「我的門派。」阿閔接話:「這我知道,當然是你的不然還會是誰的?我是說你的門派叫什麼門派?」那老頭神經病又犯了,粗聲粗氣地說:「我的門派就是我的門派,你心存不敬,我廢你武功。」話沒說完,頭腦清醒且得來不易的徒兒早就溜之大吉。
   撇開瘋言瘋語不談,這個老神經病教的十招裡管用的大概只有一半,而且還得靠天縱英明的關門弟子自行修正改良,但他嘴裡卻說得頭頭是道──「小點子啊,我跟你講,你們這些毛沒長齊的小傢伙打架就是那麼回事,你這顆大頭啊,真不愧是我徒,簡直是極品!」
   「極品!?怎麼說?」阿閔聽出興趣來了。
   「就是特別討打哇。這個好哇~你不用去想別人要打你哪裡,十個有九個半一定會打你的大頭,剩下那半個還是會打你的大頭,不過還沒想到該怎麼打!你說這不叫極品叫做什麼,你有看過飛機降落的指示燈嗎?就那個意思~就那個意思,哈哈。」阿閔當時覺得是渾話,但幾年的經驗累積下來後,卻慢慢悟出了道理。
   每次跟混混們打架時就等著對方出手,果不其然印證了那瘋老頭的理論,還曾經跟道館裡某個白爛道友一起研究,在一張牛皮紙上寫下冠絕古今的上乘武學『八十一陰陽寶典』──
(1)右直拳直攻大頭:約60%,對策→右側中端內腕架開,右腳猛踢敵左膝,視情況起左肘或左膝攻敵右側→K.O.
(2)衝過來用右手ㄎㄠ脖子:約30%,對策→縮下巴,左腳重踩敵右腳背,左手肘猛撞敵右側腰子,迴身視情況起右手刀或左膝攻敵左側→K.O.
(3)其他:約10%,對策→隨機應變→K.O.
(4)承上,如敵為左撇子則換邊,具此要領、依序操作,即可百戰百勝、無入而不自得也。
   裡頭的內容阿閔身為起草人自是了然於胸,而無須隨身攜帶,像這樣的武林瑰寶當然要找機會縫在大象林旺的肚皮、或是藏在中正紀念堂 蔣公銅像裡邊,留待後世有緣人將『我的門派』發揚光大。
※ ※ ※ ※ ※
   說時遲、那時快,在右直拳直擊腦門的一瞬間,13歲的少年已經提前按下人生快轉鍵──依往例右手架開出右腳,雙方大戰300回合→假設打贏,又如何?→當H中新任老大?帶一票混混在力行樓上豎起一面『替天行道』的大旗隨風飄揚?→和嵐仔他們一起去考另類『北聯』?→N年後如果四肢健全有威望,搞不好當上護法、甚至幫主,然後時不時出現在社會新聞?→找萬梓良來演『我在黑社會的日子』續集?……這是我大頭閔要走的路?──太累了!光是想想就覺得累,而讀書,輕鬆多了,課本、自修、講義、參考書、評量卷……相較之下,不是很『卡娃伊』嗎?
   『碰』!的一聲,阿文的拳頭這回勢如破竹、又狠又重地砸中目標,阿閔幾乎是站著不動、正面承受了這記憤怒的鐵拳,頓時登登登…地連退三、四步才穩住身形;阿文像是有點意外地停了一下,然後像是突然想到什麼似地怒氣勃發:「你在裝肖ㄟ是不是?」再度衝過來用膝蓋猛撞阿閔的肚子、再順勢朝阿閔彎下來的背送上毫不客氣的肘擊。幾個月不見,這個土匪文功力顯然精進不少,阿閔連挨三下,除了第一擊在拳頭觸及的前一瞬間下意識地扭轉頸部卸去了幾分力之外,饒是如此,但接下來的兩下雖早在意料之中,可照單全收了下來,此刻正痛得趴倒在天橋上撐不
起來,只能靠著意志力勉強保持著清醒。
   阿文打發了性、一雙血紅的『瘋狗目』閃爍著生人勿近的凶光,正待撲過去將眼前的獵物撕碎時,卻見婉如已經跪坐在地上,擋在大頭仔前面……阿文這才回過神來,只見她張開雙手哭紅了眼睛、嗓子不知何時開始的,都已經哭啞了:「…不要打……不要再打了,咳……你已經贏了,你贏了……你高興了吧?高興了吧?……咳咳…不要打了…嗚嗚嗚………」好不容易說完,已是嚎啕大哭。
   斷斷續續哭了一陣後,慢慢抬起還掛著兩行淚的臉龐,一字一頓地對著阿文說:「請你不要勉強我。請你尊重我。這跟別人沒有關係……」接著便扶著欄杆站了起來:「還是,你要我跳下去你才會明白?」說完就踩上了欄杆下方的踏條,阿閔趕緊掙扎著要站起來,但無奈才剛站起來,雙腿一軟又跪了下去,婉如看到後急忙跑回阿閔身邊幫忙撐扶著。
   阿文看在眼裡、一語不發,良久才迸出一句話:「恁兩個…熊好係真心真意,幹!愛到卡慘死。」接著沒好氣地大吼一聲:「嵐仔,給我把話放出去,這兩個…後擺麥擱管恁兩個啊,這胭脂馬林北袂爽騎了,吼伊去放水流啦,幹!」講完直接從另一端下橋,沿途還把天橋上的一個垃圾桶直接踹到樓梯下,發出巨大的聲響。
   十幾個黃背心的巡守隊立刻衝上來探頭探腦,嵐仔喝道:「看三小!垃圾打翻不會撿嗎?等一下全部和平樓地下室集合。」囉囉們立即抱頭鼠竄。嵐仔撿起婉如的書包,快步走過來交給她,然後一把扶起阿閔,用只有他聽得到的音量在耳邊說:「算你巧。送你十分鐘。」接著頭也不回地離開天橋,那是阿閔最後一次近距離見到嵐仔,而下一次則是在報紙上,當然,是好多年以後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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